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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何物,生死许,纠缠不清死相依。

    只言片语立誓约,无名相思逢春雨。

    语如冰,剑锋利,仍难斩断儿女气。

    慧剑断情真正难,痛解情结不容易。

    隆嘉十八年,二月初三,天气不错。

    金陵驸马府,驸马爷杨枫灵在怀疑自己的眼睛是否看错了什么。

    今日是二月初三,她“娶”了第二个“夫人”的第二天。

    而她,驸马府的主人,两个国家的驸马,正坐在饭桌前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早餐被另一个人狼吞虎咽。这个人她认识,是自己师父的义子,名义上自己的义兄,对外人称来是自己的侍卫的田许。

    说到底,自己也算是主人了,为什么主人的早餐被别人吃而自己却没得吃?

    主要原因是,驸马爷的贴身书童杨圣觉得这顿早餐太油腻,火气太大,无益于身。这么没有营养的东西哪里能给身娇肉贵的驸马爷吃?只能给护院吃!于是田许被叫了上来,负责清理驸马爷的早餐。

    昨夜喝了许多酒而且没吃什么别的东西的枫灵早就饥肠辘辘,但看着爱笙那笑眯眯的模样,又实在不敢吭气,生怕惹怒了这位平日里温柔似水此刻厉害得不得了的“书童”。

    “书童”杨圣实际上已经取代了驸马府管家林尉的位置,掌管着驸马的衣食住行,现在正在厨房中指挥大厨们为驸马重新做一份“营养”的早餐。

    一碗清粥,两个馒头,以及一盘绿得十分鲜艳的野菜。一顿滋补的早膳端了上来,枫灵彻底明白,自己的日子不会好过了,她纳闷不已,爱笙为什么会对自己发这么大火,至于如此赶尽杀绝么?

    不过,不论如何,幸好还有的吃,不然,驸马可就成了瘦马了。

    很快,枫灵知道自己太乐观了送到嘴里的一口粥明显多了些佐料——是芥末的味道,她向来不爱吃这东西,此刻也是,尤其是毫无戒备地吃着了辛辣的东西,她一时呛着了,扶着桌子咳嗽起来,把田许惊得顾不上再享用自己面前的美味,抹了抹嘴问:“少爷,您怎么了?”

    “咳咳,咳咳,我没事。”敷衍着田许,枫灵故意装作没什么事的样子起身,偷偷打量了一下身边站立着的爱笙,后者岿然不动,表情极其自然,任谁一看都知道是个单纯可爱的翩翩美少年。

    爱笙,民以食为天。枫灵用温和的眼神传递着这个讯息,无奈又可怜。

    我只知道少爷您是“食、色性也”。爱笙回了她一个更加温和却掩不住杀气的目光。

    脊上发凉,枫灵叹了一口气,她伸手抓了一个馒头,掰开一小块小心翼翼地放在嘴里,果然,是苦的,看来是面粉和碱的比例完全反了。接下来,她斜眼看了一下那盘青菜,用一根筷子捅了捅里面,翻了又翻,终于从一片绿色之中发现了一条绿色的小青虫。

    可怜啊,春天刚刚来到,这条小虫就成为了某场角逐之中的牺牲品。

    再次叹息着,枫灵颓然起身,对着立在一旁目瞪口呆的林尉说:“林尉,我吃饱了,叫人把这些收了吧。”林尉忙不迭地命人把这些“有助养生”的东西收拾了,同情地看着枫灵,小声说:“驸马,要不要小的再去让人给您做一顿?”

    枫灵瞥了瞥他,心中来了兴趣:“为什么这么说?我不是说我吃饱了吗?”

    林尉神神秘秘地瞥了一眼爱笙,心知肚明地说道:“我看到杨圣在您的饭菜里做手脚了,我猜这是怜筝公主让做的吧,唉……驸马,您真是——”

    剩下的话他似乎不好意思说了,只是重重地摇头,外加叹气。最初被选为驸马府的管家时,他还庆幸因为主家是公主而不必见到妻妾争宠,却不料,这驸马实在是太有本事了。

    枫灵不禁莞尔,真是没想到即使饿得前心贴后背她都笑得出来,这一点,不知道是像谁。说来也确实好笑,她想着,若是真的是怜筝吩咐人做的,自己或许真的会把那些个东西都吃下去——假如真的是她怜筝公主,因吃醋而做了这等事。然而,毕竟不是,爱笙这孩子气的表现却让她越来越无奈,也越来越愧疚,越来越——觉得奇怪。

    田许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将三少爷的早餐都一卷而空了,而少爷只吃了那么少。枫灵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又笑了,只是笑得有些得意,看着爱笙依旧平静的样子她似乎更得意,得意地用笑意来掩饰腹中的雷鸣……没办法,饿得要命又死要面子又胆小的人只能用些自欺欺人的法子来掩饰自己的发虚。

    现在还是很早,但是似乎已经有了登门造访的人了。门房来报,窦公子及其家仆三人来拜访新婚燕尔的驸马爷,送上新婚贺礼。

    窦公子?枫灵想当然地猜到了来人是谁,应该是窦胜凯的二儿子,窦家的二皇子,惜琴的哥哥窦慠,也是此次护送惜琴来京城的大臣。

    于是她赶紧命人请窦公子进来,然后回过头来向爱笙淡淡一笑:“杨圣,麻烦你收拾一下,为我准备更衣,再叫人沏茶来。”笑意淡淡如风,已没有了早晨时的困窘和被捉弄的无奈,此刻的杨枫灵似乎是个真正的某家女婿,要严肃地接待来拜访的大舅子一般,向身边的人下达不容置疑的命令。

    而爱笙在短暂的一愣过后,即恢复了常态,现出了尊敬的样子,口中答道:“遵命。”

    就在枫灵还在为她的早餐焦头烂额的时候,清儿醒儿两人有着别的担忧——回宫的轿子之中一点声音都没有。

    往日,没有几个轿夫敢带这位任性的怜筝公主出宫的,因为说不定她就从什么时候开始吆喝着人满街乱转,这也就罢了,反正轿夫们有的是力气供人使用,但是如果公主想起了行侠仗义或是什么特别激动的事情,就会不安分了,在轿子里乱动不说,没准还会拉上三两个轿夫当打手,去惩恶扬善。

    今天早晨,在怜筝心急的目光之中有不少皇家轿夫准备逃跑,可是还是有几个被清儿醒儿抓了回来,抬着心急如焚的怜筝公主去了驸马府。

    那几个被选中的年轻人个个都苦着脸,生怕怜筝在驸马府中妒火中烧动起手来自己会受到连累。然而叫他们意外,也叫清儿醒儿意外的是,怜筝没有意料中的胡闹,甚至没有生气,只是闷闷地进了轿子,闷闷地说了声回宫,就完事了。

    所以,清儿醒儿很担心,这主子表现得太不正常了,难道是被驸马气糊涂了?走在轿子两侧的两个人拼命想看到轿中的景象,但是轿帘在此时起到了本职作用,把两双急于知道轿中发生了什么大事情的眼睛挡住了。

    若是她们看到了一脸释然而且还在微笑的怜筝,恐怕要去喊宫廷御医了。

    原来什么事情都没有啊,怜筝舒了口气,暗暗咬了咬牙:害我担心了一整晚,又是求神又是拜佛,还大清早急急忙忙地来看你。怜筝微笑了一下,仔细回忆早晨见到驸马时确实是完整的,没有受到什么意义不明的损害。那就好,你的身份应当没有被泄漏。

    怜筝想得甚是天真,她猜测驸马一定是又用了十分聪明的方法,把这个洞房花烛之夜骗过去了。

    试想怜筝若是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真的是不知道她此刻会是怎样的心情。

    不过,轻松之余怜筝也没有忘记疑惑,那个雪地上的女子居然就是惜琴公主,还特意嫁过来,她知不知道驸马的身份呢?驸马和她是什么关系呢?还有,为什么刚才看到她们两个站在一起时我会情不自禁地上前踩住驸马呢……这是此刻困扰怜筝公主的最大疑团,也是困扰了枫灵许久的一个心结。

    难道,难道……啊!

    轿中的一声惊呼,使轿外的两个人更加担心了,天啊,公主不会是晕过去了吧!两个人同时表达了这样的疑惑。但是,公主只不过是狠狠地拍了自己脑袋一下,以惩戒自己以为自己吃醋了的荒唐念头。

    再和田许到达外厅的时候,枫灵已经换上了一身青色罩纱衣,昨晚的衣服实在是不该再穿了。而且,一进外厅就见到了背手观赏墙上书画的那个子比她高上几分的年轻人向身边一个侍从打扮的人说了几句什么。

    “咳咳,”枫灵故意咳嗽了几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转过身来,看到了枫灵,露出了一丝微笑。他不过十八岁上下,是窦胜凯妃嫔所出,和惜琴不是同胞兄妹,但是似乎他们兄妹关系极好,这也是在太子窦怀远在晋江之时,枫灵那个“岳父”会派这个二儿子来送亲的缘故吧。

    他身着一身湛蓝丝袖袍,却是素净得很,没什么花饰,应该是为了微服私巡才穿得不是很显眼,毕竟他是外国的使节,私下里拜访他国的官员——哪怕是他的妹夫——也是不大方便的。

    “驸马爷一夜安眠,不知睡得可好!”他的声音很爽朗,一双灵秀的眼睛扫在枫灵的身上。他面容俊朗,皮肤白皙,是那种南方人特有的肤色,枫灵时常惊讶自己也是有着这种白色的皮肤,虽然从小长在北地。

    “窦少爷劳心了。”她微笑着一欠身,算是行礼,再抬头看他还是站着,就将手一伸,说:“为何还不落坐?莫非是嫌小弟舍内寒酸了不成?”

    “哈哈哈哈,若是驸马爷府上寒酸,哪里还有华贵的地方?”他开着玩笑打了个哈哈,从善如流地落了座。田许立在一边,枫灵也坐了下来,这才开始打量窦慠身边的两个跟班,一个年纪轻轻,十几岁的样子,脸上很干净,没有胡须。另一个约摸四十多岁,却是面容刚毅,英气勃勃,生得强壮有力,虎须硬挺,眉间自有一派威严作风,双眼炯炯有神,在枫灵打量他的时候似乎正在偷偷地看枫灵,触上了枫灵的眼神后就自动地收了回去,低下了头。

    杨枫灵心中一惊,可是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和窦慠聊了起来:“窦少爷在此住得可习惯?春寒料峭,还是不应穿得这么少。”

    “驸马爷关心,窦某感激非常,不冷不冷,”他笑着将身子斜倚着座椅,扫视了一周,说,“驸马真是个标准的文人,连外厅都布置得如此典雅,叫我刚刚进来,还当是进了书斋呢!不过,文人文弱娇气,自是比不得驸马的文韬武略。”

    听着他话中有话的夸奖,也学着他斜靠在扶手上,笑着说:“窦少爷谬赞了,悟民比不上文人。文人也是威武不能屈的,想那文天祥大夫,不也是一介文人的身份上战场上冲杀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也是文人威武之所在;武侯孔明先生,虽无云长翼德之勇,不也曾舌战群儒,智敌百万兵?以文弱而胜赳赳武夫,文人威武不可小视;太公望垂钓遇贤君,赚得大周三十五代江山,不也是个连悍妇都敌不过的文人?文人之威武,悟民未曾学得半点,实在是愧为文人,哪里敢自称文人?”

    窦慠略一挑眉,没说什么别的了,只是回头看看,又转过来。

    “驸马爷起得可早,不知公主如何?”半晌,他问了这个问题,面上微微有些红色。

    枫灵不禁也摸了摸微热的额头,说道:“公主现在还在熟睡,我怕打扰她的安眠,就独自起了。若是少爷想见见公主,在下马上派人去请。”

    “不必了,”他慌乱地摆了摆手,又笑着说:“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怎好叫外人过问,驸马还是小心些吧。免得一会儿来拜贺的官员见了笑话。”

    枫灵顿时觉得了不好意思,忽然注意了那上茶的人还未来,于是唤人看茶。

    很快,就见着一个小仆端着两盏茶上来,先看了一盏给杨枫灵,再到了窦慠身边,却没来得及端茶,就见那个四十多岁的跟班亲自动手端了那盏茶。枫灵马上站起身来,走上前去,似乎在防备着什么。

    果然,那人手不小心松了,一盏茶向地上掉去,幸而枫灵眼疾手快弯腰一伸手正稳稳接住了茶,半滴未洒。

    但是她却是故意地又把茶杯摔在了地上,惋惜的说:“哎呀,掉了,来人,再端两盏茶来。”

    然后转过身来,向着那脸上平静的跟班说道:“先生受惊了,是我这茶碗的质量不好,加上煮茶的童子粗心,使水落在了壁上,才使先生手滑了。”

    那人微微欠身,说道:“驸马言重了。”

    “为表歉意,先生还是坐下吧,站了这么长时间,也是累了——不知窦少爷可同意?”

    窦慠点了点头,那人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坐下。

    茶很快上来了,枫灵亲自为窦慠上茶。然后又是对那人说:“先生想必也是口渴了吧,这杯茶,还请先生……”

    话音未落,枫灵已经端着那杯茶向那个人递过去,那人明显愣了片刻,许久才伸手来接。不料枫灵不知是怎的了,膝下一软,微微地弯了下膝盖,险些跪下——但是基本上已经单膝跪下了,至少,在旁人看起来是这样的。尽管下半身出现了这样的变故,上身却是稳稳当当地将茶送到了那人手中。田许见此想上前去扶,又被枫灵的眼神止住了脚步。

    而那人竟是接过茶之后,还喝了一口之后,才“发现”枫灵“跪”在地上,急急忙忙地把茶放在机上,把茶盖盖好,然后伸出双臂来搀起杨枫灵,一边扶一边说道:“驸马爷还真是身子瘦弱,居然这样就体力不支了。”

    枫灵竟是不恼,反而平静说道:“悟民武功底子的确弱得很,自是比不上先生稳如‘泰山’。”话中轻轻缓缓,似有机锋。

    那人和窦慠都是一愣,很快,又不约而同地笑起来,笑得一直立在一旁默默无语的田许摸不着头脑。

    半个时辰后,窦慠起身告辞,叫了那个年轻的跟班抱上来了几个鲜红的盒子,笑着说:“驸马的身子委实是弱了些,应当多多进补。愚兄带了些南方的稀有药材来,送与贤弟,望可以起到强身健体之效。”

    枫灵谢过之后亲自送这主仆三人出去,发现他们是乘着一辆马车来的,而不是骑马。

    再次告过辞,窦慠上了马车,向着枫灵拱手拜别,而那个中年人却是首先进了车内,不再出来。

    一路黄色烟尘南去不见了,正是向驿馆方向驶去。

    不是处于繁华中心的驸马府门口此刻寂寥无人,枫灵看着那远去的马车忽又长叹良久,然后撩起前襟,真真正正地跪下来,深深地磕了个头。此举把跟出来的林尉等人吓了个半死,还以为驸马忽然头昏倒地了。

    马车内,窦慠看着那中年人还在撩起车帘向后看,不禁笑了:“还没看够?我们该回去了,毕竟此地不宜久留。”

    “我既然来了,当然做好了必要的安排,”那人声音冷漠中带了几许笑意,“这个小子果然是个聪明绝顶的家伙,难怪惜琴会看上他,只可惜——他不是我的臣子。”

    “他不是已经是您的女婿了吗?”窦慠看着面前的人脸色略微阴沉,急忙开解。

    “他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你看不出来吗?慠儿,女婿是女婿,他永远成不了我的臣子。”

    马车内沉默了许久,窦慠又开了口:“父皇,您还是早些回去吧,您为了惜琴偷偷乔装来送亲,连她也瞒着,实在是太危险了,若是被齐公贤发现了,可是容易出事的。”

    “朕明白,”窦胜凯长出一口气,“回到驿馆,收拾一下,然后就走。”

    但是,回到驿馆之后,却早已经有人在那里等候了。

    “贤弟,”一个老者站在窦胜凯的房中,背对着他:“一别几乎二十年,别来无恙啊!”

    窦胜凯心中一惊,但是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君王,马上冷静下来,冰冷地说:“齐兄亦无恙啊!”

    “哈哈哈哈,贤弟果然是好耳力,也是好勇气。”齐公贤转过身来,满脸是笑。

    与此同时,枫灵正打开那些送来的补品,无可奈何地——不知是第几次——又叹了一口气,对着林尉说:“林管家,这些个鹿尾巴,虎尾巴的,你拿去吃了吧。”

    “啊?”林尉迷迷糊糊地看着一脸别扭的枫灵,又看了看礼品,挠了挠头。

    田许在一旁不知所以地轻笑,爱笙则是别过脸去,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虽然驸马府算不上富丽堂皇,但是怎么也不能说是草堂,可惜琴在醒来之后脑中先映出了这首诗,大概是看到窗外日头高照,而且也确实是“春”睡足的缘故,正是春眠不觉晓的时候,她也真正睡了个饱,现在已近正午,应当起来了。

    懒散地唤人来给她更衣,忽然醒悟过来现在已经不是在扬州的皇宫,那几个熟悉的宫女已经不在了,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呢?惜琴恼怒起来,一边心里咒骂着杨枫灵为什么还不出现,一边在房中寻找着可以穿出去的衣服。早晨她是穿着昨夜的喜服去见那个怜筝公主的,因为情势所迫,她顾不上叫人给她备好新衣,就随便套上衣服出去了,而事实证明,她的出场是正确的,至少,她又一次见到了犯傻的枫灵,明白了一些事情。

    现在不能再这么出去了吧,这个驸马府还真是没有规矩,难道没有下人来服侍我起床吗?惜琴当然不知道,因为怕她睡眠不足,枫灵已经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接近寝室。而枫灵之所以怕她醒来,自然也是有别的原因的,她现在还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妻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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