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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蜀道漫漫,白雪皑皑。

    十字岔口,杨枫灵瞧见了厚实的雪层中立着一根被吞了大半的枯枝,脸色顿时暗了下来。在林中盘桓了两三个时辰,竟回到了同一个路口。她身上穿着的乃是尚毓尘亲手绣了花样的厚实蜀锦外袍,但在此处绕了许久,早已经冻得手脚冰凉。这场大雪更胜往日,风声怪啸,不见天日,绵绵飒飒地铺满了来路,叫她辨不清方向,一路停停走走,耽搁了两三日的工夫,依旧是在漫漫蜀道上流连,不见蜀都锦官城的影子。

    枫灵本想任由“烈风”自寻归路,但觉得这风雪实在是逼人,也是不忍心,只好拼着十分精神在风雪中辨认西归之路。她将风帽带好,从怀中掏出一块锦帕把脸蒙得只剩了双眼,又闭上了眼睛,踅摸着风向,找到了西向路口,一勒缰绳,欲纵马过去。

    恰在此时,一支马队从南边路口冲了出来,打头的是个裹得严严实实戴着红色风帽的年轻女子。一行十数人,马不停蹄地直向着北方行去,全然没看到穿了一身白的枫灵和她座下马鬃结了冰的“烈风”。枫灵犹疑地朝那雪尘望了一眼,一夹马肚,向西去了。

    山林中徘徊许久,竟又入了夜,风声愈发强劲起来,枫灵暗自咒骂,这下子,连投宿的村落都没有了。

    天渐渐黑了,枫灵下了马,深一脚浅一脚地揽着缰绳沿山壁行走,试图找到避风的山坳处,好将就一夜。

    一丝若有若无的火光跃入眼帘,挑动了枫灵渐渐混沌麻木的神识。火从自然中来,却非自然之物,天地之间,可驾驭火的种族,唯有人。这点火光无疑给了她极大的鼓舞,脚下步子也加快了些。

    可就在她离那火光愈来愈近的时候,那火光消失了。枫灵心头一紧,咬了咬牙,仍是朝着记忆中的位置寻了过去。

    走到一个雪层稀薄的地方,她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伸手一摸山壁,摸了个空,原来,这里有个山洞。枫灵一喜,虽还没找到出路,但至少今夜不必露宿荒野。

    焦糊的气味便是自这洞中而来,却不知这洞中是否有人,又是什么样的人。枫灵钻进了一人高的山洞,一片昏暗之中,她从那焦糊的气息中分辨出了浓重的血腥气。枫灵顿时紧张起来,不动声色地稍稍拔出了剑。

    出鞘的龙吟之声在这空空的山洞中格外明显。

    山洞深处,同样的龙吟之声悄然响起。枫灵分得清,那不是回声。

    轻快的脚步声咄咄逼近,长剑划破了静寂暖和的空气,带出了“嚯”的破空之声——看来这洞中之人是敌是友,实在不好说。

    枫灵猛地拔出青锋剑,循着风声挡开了准确迎面刺来的一剑。枫灵自知身后洞口的雪光映出了自己的身影,挡开剑后,忙一闪身,隐到了山洞的黑暗处。洞中人并不肯放过自己,竟步步紧追而来,枫灵频频举剑自防,只觉得对方剑形流畅,柔中带刚,力气较小,虚多于实,刺多于劈,她大抵判断出对方乃是女子,如此一来,她下手便柔和许多。

    不料对方剑招愈来愈快,剑势愈来愈强,竟迫着剑术有条不紊的枫灵也不得不见招拆招,以快打快。

    更为奇怪的是,对方的身手,有几分熟悉。枫灵辨出了这与自己少年所学的道家剑法如出一辙,连连退后倚壁,持剑出声发问:“逍遥剑,你是什么人?!”

    话音落下,对方忽的一愣,动作一滞。

    枫灵听出了破绽,旋身而起,借着洞壁猛然一蹬,循着那人的气息一剑刺了过去。

    对面却传来了迟疑的询问:“杨枫灵……真的是你么?杨枫灵……”

    这声音太过熟悉,一时间,令人方寸大乱。

    枫灵大骇,忙提气回身,努力转过剑锋,却还是晚了一步,青峰剑擦过对方肩膊,随后因着力道的骤然更改而脱手,陡然落向别处,狠狠插入一处石缝里,带起一串火花。枫灵漆黑的眸子在微弱的火花映照中闪出一道亮光来。

    “枫灵……是你?”怜筝借着那昙花一现的亮光瞧见了一双熟悉的眸子,她快速眨了几下眼,又揉了揉,眼前一片黑暗。她声音发颤,在昏暗中向着印象中那人的位置走去:“杨枫灵……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枫灵不语,径直走到青锋剑处,吃力将剑拔出,将将拔了一半,忽然觉得自己被人抱住。身后渐渐湿润,有人泣不成声:“杨枫灵,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枫灵默默回过身,虽是看不见,却将目光柔柔落在怜筝脸上,从她吞吐的气息中恍然看到了她那熟悉的轮廓。枫灵不自主地用双手扶住了怜筝的肩头,沉默不语,几多苦忧流离,却是一齐掠上心头。她垂下头,指尖触到一点温热湿润,这才意识到方才不小心擦到了怜筝胳膊,叫她衣裳裂开,露出了血淋淋的伤口。枫灵有些心惊,忙道:“别乱动,我给你包扎伤口。”

    听到了久违的熟悉声音,怜筝顺从地安静下来,腾出没受伤的胳膊来,在黑暗中用指梢抚着枫灵的眉眼,声音中带着茫然和欣喜:“是你,真的是你,你是真的,是活着的……”

    枫灵沉默许久,终于开了口,声音微微有些哽咽:“是……是我……”

    ……

    明亮的火光稍稍缓和了洞外彻骨的严寒,枫灵和怜筝两人围在明亮的篝火旁,为了保持体温,挨得极近。枫灵挺直的鼻梁让她的脸被火光映得半明半暗,她捏了捏天应穴,揣测着这意料之外的重逢究竟意味着什么——“怜筝,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怜筝却是不答,望着枫灵一身雪白的锦袍,重逢的惊喜渐渐消退,浮起了团团疑云:“你呢,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是枫灵所无法回答的问题,她揉了揉额头,疲乏地望向怜筝,含混道:“我现在,隐居在蜀国。”

    杨枫灵一句话,五分真五分假。怜筝将它当做十成的真,亦信了十成。

    怜筝带着国书越过蜀中而向南国去,打算与南国联盟对抗民军,却在途中遇到了萧海光溃败的散兵,得知军粮出了问题。无巧不成书的是,接下来她乔装成商旅的队伍又遇到了潜逃的濮历沐——杨德。那几日发生的一切便大致有了章法,怜筝派属下伏击杨德,欲套出他叛国通敌的真相,却为枫灵派去的青衣卫死士拖住,放跑了杨德。

    怜筝令叶寂然带人去追杨德,而叶寂然不知是出了什么变故,竟一去不复返。虽是困惑,但怜筝不得不带着其余属下沿着原定计划一路南行,正迎上了这一场蜀中百年难见的风雪,山重水复之际,她和属下寻到了这一个熊穴,以□□猎杀了洞中冬眠的熊罴,这才有枫灵方才嗅到的血腥气。属下外出探路,直到天黑都未归来,而枫灵便在此时闯了进来。

    枫灵朝那熊尸看去,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半天,小声道:“它真的死了么?”

    怜筝“嗤”的一笑,从腰间拔出□□来:“自然是死了的,打尽了我所有枪弹,若不是这样,方才你一进洞来便已经吃了枪子儿了。”那是枫灵送她的□□,她用了四年,摩挲了四年,如今已然褪去了金黄,变作了红色,火光下,依然锃亮。

    看着那□□,枫灵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忙把目光移开,随口扯道:“我的褡裢里有水和食物,你等等,我把‘烈风’拉进来。”说着,她起身朝洞口走去。这山洞是个天然的避风所在,深处和外部有个折了一半的回廊。枫灵拐了个弯,随意向洞口看了一眼,不由得目瞪口呆,那里已经没了“烈风”,甚至也“没了”洞口——原本洞口也被堆起了高高的一层雪墙,只在上面留了个小口,足以透气,再仔细一瞧,那临近出口的地上丢了一个褡裢。

    想是“烈风”嫌这山洞憋屈,甩下了褡裢自己跑了出去还不算,还故意惊了山壁,把山石上的雪都堆到了洞口,权当挡风之用。

    这马的脾气和心智,真是令人叫绝。

    枫灵失笑出声,拾起褡裢回了怜筝身边,将此事与怜筝讲了。

    怜筝紧张道:“这么冷的天,它不会出事么?”

    枫灵摇了摇头:“它聪明得很,指不定去哪个逍遥窝了。”说罢,就旧事重提,提起当年“烈风”将她带到汉中的青楼一事。

    怜筝边听边笑,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

    枫灵将干粮烤热:“怜筝,你的剑法是跟谁学的,叶寂然?”

    “自然是叶大哥。”

    “哦?”枫灵思忖道,“这剑法很像我跟我师父学的一套剑法。”

    怜筝也好奇起来:“叶大哥告诉我说,他学的是道家剑法,后来融会贯通后,便是自己自创的剑法,虽是脱胎于道家,却看不出半点道家的影子,由柔转刚,威猛霸道。”

    枫灵吃惊:“什么?道家剑法?”她顿了顿,“莫不是忘尘观?终南山的忘尘观?”

    怜筝讶然回道:“正是忘尘观,你怎么知道?”

    枫灵忽的福至心灵一般将曾经的问答串联在了一起:“那,叶兄有没有和你说忘尘观的其他事,除了剑法,可还教了你别的?”

    怜筝不解,但老实答道:“叶大哥只教了我剑法,也和我说了不少江湖掌故。”

    枫灵迟疑了一下:“叶兄有没有和你讲过易容,”

    怜筝抿起嘴唇来:“说了些。”

    枫灵继续追问:“忘尘观和易容有关系?”

    怜筝轻轻颔首,娓娓道来:“确是有关,前民建时,恪承朱明礼法,崇正一道,终南山全真教由是衰微,派生出多个门派来,其中最为有名的便是——”

    枫灵忽的想起少年时从亲父习武时听过此段掌故,恍然道:“忘尘观?”

    怜筝沉沉点了点头:“忘尘观第一任掌教人云阳子乃是全真教门人,因多次破戒而被逐出全真教,他便自立门派,建了忘尘观。其为人狂傲不羁,自负才高,自号七绝真人。”

    枫灵挑了挑眉毛:“果然狂傲——是哪七绝?”

    “除了道教五术山、医、命、相、卜之外,还有剑术,以及——”怜筝顿了顿,转过脸看向枫灵,“——易容。不管是最为简单的乔装改扮,还是最难的□□,甚至还有缩骨变声么,云阳子擅用此道,男女老少,无一不肖。”

    “倒都是清修的绝顶本事,”枫灵点了点头,眼眸一沉,“那忘尘观也创了百来年,教授的徒弟恐怕自立门户的自立门户,收徒的收徒,这本事也传了不少人了。”说着,她皱了皱眉:可师从忘尘观的杨纪政从未教过自己易容之术,自己反是从楚姨和惜琴那里学到的皮毛,这是何故?莫非那楚姨也是忘尘观的弟子?

    她糊涂了起来,长辈们的关系似乎远比自己所知的还要复杂。

    怜筝微微抿起嘴唇摇了摇头,又道:“忘尘观自云阳子掌教伊始便立下了规矩,每代弟子大多只教授必要课业,要从中遴选七人,教授七绝。而这七人之中,大多只学得到两三样本事,只有一人可学遍七绝本事,而这一人是谁,除了代代相传的七绝弟子外,只有掌门知道。”

    话中关系杂乱,枫灵理了理,疑惑道:“难道那掌教人也当不上这七绝弟子?”

    怜筝微笑着又摇了摇头:“除了那个七绝真人云阳子,忘尘观的历任掌教人,恐怕都是因为不是七绝弟子,才当得上掌门。”

    枫灵一讶,细细一想,明白了其中道理,会心笑道:“天德不可为首也。”所谓首领,未必需要样样精通,他需要会的,只是御人有道。而那样样精通的完人,且不说会不会被俗事拖累,而且精于此等杂术的性情也未必带的起一门一派的兴盛,总需要平衡。

    “说了这么多,也就是要说,忘尘观的易容术守着规矩,传不了几个人。”怜筝将自己所知的悉数告诉了枫灵,却没直接告诉她,这些都不是叶寂然主动讲与她听的,而是她得知了三年前枫惜二人的误会后,屡屡缠着他追问而得知的。

    她知道枫灵问了这许多是想知道什么,因为,那也是她想知道的。

    “这么看来,你们见过面了……”怜筝暗自忖道,心底一环一环推算,忽的一片透亮,不由自主地咬住了下嘴唇,几欲咬出血来。

    她从来不笨,只是聪明过了头,便显得了娇憨,性情又像极了水,做不到如惜琴一般决然刚烈。

    何况,有的事,知道了,也未必非得要有个解释。

    怜筝仍是嘻嘻哈哈笑着,叫枫灵看不出自己已经猜透了她所隐瞒的事实。她和枫灵闲谈往昔趣事,江湖掌故。枫灵解下了蜀锦棉袍,二人一同盖着,各自聊着或许对方渐渐听不分明的趣事,不知不觉间,怜筝倚着枫灵瘦削的肩头,陷入了昏睡。

    枫灵小心翼翼地把棉袍往怜筝身上挪了挪,心中乱七八糟,真不知,要从哪一丝一缕解开这一团乱麻。

    她不由自主地举起右手,盯着那上面的同心结,看得出了神。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冥冥之中,总有一些情境似曾相识,仿若梦中曾预见。亦总有一种相逢,是带着宿命轮回一般的不可抗拒。事后算来,说是天数也罢,人为也罢,终究不过是,一个“缘”字罢了。无须说巧合,无须说天命,真实的人生,本就是比戏剧更为离奇曲折。

    所以,当一个时辰后尚毓尘带人跟着“烈风”从锦官城西南五十里地以外的天台山脚下找到衣衫不整、睡得正香的枫灵和怜筝时,并没有惊呼出声,而是冷静而果断地团了雪球塞进杨枫灵的领口里。

    “……”枫灵倒抽着冷气醒来时,第一眼瞧见的是尚毓尘鄙薄的眼神,和她显而易见、通俗易懂的口型——荡、妇!

    枫灵无心解释,默默然起身,用蜀锦外衫将怜筝裹着抱上了马车。子时时分,一行人回到了镇南王府。

    马车一路行到了东厢房,枫灵将怜筝抱下马车,进了厢房,心底疑怪起来:“怜筝随着叶寂然练了两年多的功夫,便是再疲累,这么一番折腾,也不应该仍是熟睡,莫不是生了病?”

    她将怜筝平放在床上,伸手向她额上探去,忽的脸色大变:“怜筝!”

    尚毓尘本是在门口准备调侃杨枫灵,听见内里唤声也是一惊,跳进了厢房:“出什么事了?”说着,她朝着床上看去。灯火虽暗,仍看出怜筝面色青灰,面青唇白,几无人色。

    枫灵握起怜筝的手,不住地搓着:“她身子冰凉,全然没有温度,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忽的同时意识到怜筝的怪状是什么缘故,相视齐声道:“……冰魄天寒!”

    心念转变间,枫灵这才电光石火地回想起方才在山洞之中误伤了怜筝的胳膊——“青锋剑,青锋剑,我伤了她……青锋剑上居然还有残毒!”这冰魄天寒是要潜伏两日方才发作的诡奇□□,又怎会一夜之间便发了?

    尚毓尘紧张道:“你是用剑伤了她?毒入血液,流通经脉而封住血脉,较之口入身触,会更快发作。”

    枫灵下意识地起身,攥紧了尚毓尘的手腕,厉声问道:“解药在哪儿?”

    尚毓尘吃痛:“府中备着的解药只有一份,你给你哥哥了。”

    枫灵漆黑的眸子一沉:“解药怎么做的?”

    尚毓尘答道:“解药原料是天山雪莲,佐以胡椒、鹿茸、乌药等暖性药材熬煮三个时辰而成。”

    枫灵声音没什么调子,松开了尚毓尘的手腕,冷冷道:“我相信王府找到这些东西轻而易举。”

    尚毓尘小心打量她的脸色:“确是有,不过,要花三个时辰来熬。”

    枫灵不假思索:“三个时辰算什么,就算是三十个时辰,也得熬!”

    尚毓尘摇了摇头:“熬药不难,难的是这三个时辰不要她冻死。”

    枫灵一愣,这才想起这毒发了后全身冰冷如同掉进了冰窖,周身聚不起半点温度来,若是这三个时辰这么冻着,定然冻坏了身子,说不定冻坏了脏器,到时候,纵然有了解药,怕也是回天乏术了,想通此关节,她急道:“该怎么做?”

    尚毓尘朱唇轻启,吐出两个字来:“保暖。”

    枫灵不假思索,冲着下人们吼道:“拿火炉和棉被来!”她待人素来温和,此时气昏了头,一身暴躁的怒气焦虑,立时唬得众人惊慌失措地忙乱起来。

    瞧着周围乱纷纷几乎成了一锅粥,尚毓尘几步到了她身侧,摇着头提点道:“你这样只能保得住外热,保不住内热,就算是炭火把她烤成了干,还是防不住阴寒入骨。”

    枫灵一愣,定定盯着尚毓尘的眼睛:“那该怎么做?”

    尚毓尘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让她热起来。”

    枫灵仍是不解:“热起来?”

    尚毓尘把脸转过去,一双漂亮的眼睛斜着转了过来,暧昧笑道:“非要我说那么清楚?这个,我想,不用我教你。”

    “你——”枫灵终于领会到她话中深意,又惊又恼,竟羞得红了脸,张口结舌瞪着尚毓尘说不出话来。

    尚毓尘退了两步:“别看我,这事儿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你就算恼恨我要杀了我,也得给她保命解毒不是?”

    “……”枫灵沉吟一阵,看得出心思数遍,终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们都出去吧。”

    尚毓尘转过身,斜眼使了个眼色,下人们便识趣地退了下去,她自己也施施然走到了门口,却又驻足,回过身好奇地望了杨枫灵一眼,笑意轻扬,转了身便要走。

    “——别忘了解药!”枫灵高声吩咐道。

    尚毓尘抿唇一笑,一边关门一边答道,一口蜀音娇媚婉转:“晓得咯晓得咯,啷个着急住啥子哟,**一刻值千金噻——”

    什么东西砸到了门上,“啪”地落地碎了。

    尚毓尘不敢再玩笑,敛笑把门合好,命令下人把守,不论发生了什么事,听到了什么声音,都不得入内。

    房中只剩下了枫灵和昏迷的怜筝。

    尚毓尘匆忙从府中的库房寻了需要的药材,召唤了城中名医入府,细细嘱咐,令其小心熬药。一开始的时候,她还在药炉旁盯着火候,待了片刻便觉得了困乏,打了个呵欠,便出了房间,把摊子留给了那无辜的大夫。

    此时落雪已停,园中也早已扫出了一条细细的石道,她却偏偏不肯走那正路,非要在这清冷的夜色中踏雪徐行,踩出了一地碎琼乱玉。

    不妨去厢房探望下那杨枫灵与齐怜筝?

    这个促狭的念头一出来,便马上拍了板。尚毓尘心情大好,轻快地向东厢房行去,打定了主意要看杨枫灵如何自处。但她还不算得意忘形,刚进了东厢房的园子,就想起了杨枫灵那阴晴不定、爱恨一锅炖的性子,不由得退了两步,却在此时,听到了有人醉声诵道:“……红衣佳人白衣友,朝来同歌暮同酒。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

    熟悉的声音不太熟悉的诗,尚毓尘心思一动,又向前走了几步,不出所料地看到了搬出了小火炉,在园中煮水沏茶的楚生。

    “楚先生,三更半夜不就寝,在园中吟诗饮茶,好雅兴呢。”尚毓尘自顾自地走到了楚生旁,鼻尖轻轻耸动,赞道:“好香好香,郁郁芳芳,带着好些花香,是什么茶?”

    楚生连忙起身,将垫了棉垫的石凳让给了尚毓尘,自己坐在了旁边冰凉的石凳上,起让之间,他谦和答道:“郡主,我这不是茶,是我自平阴带回的风干了的玫瑰。”

    尚毓尘一愣:“玫瑰?”她隔着巾帕掀起了小铜壶,借着反射的雪光看清了其中红红白白翻滚的花朵,好奇道,“这煮的是玫瑰?”

    “是的,又唤作穿心玫瑰,还有个别名,煞是有趣,叫——‘刺客’。”楚生笑道,“我晚上吃酒醉得很了,想喝些清甜暖身的,可茶性寒凉,便想起行囊里的玫瑰了。”

    “红衣佳人白衣友……”尚毓尘不见外地取了薄胎细腻的白瓷茶碗,给自己倒满了玫瑰汤,瞧着那上面的红白花瓣,不由一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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