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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寄做好了饭菜,请几位老人家吃。舒蒲璩奀裴先生裴师母德叔德婶还有老赵头,这些都是大了她一大截子年岁的长者。

    裴先生欣赏的看了沈寄一眼,他从前一直觉得沈寄配不上魏楹。出身太低了!可发生了大乱期间她救下数百条人命的事,再想想慈心会十数年如一日的作为,又有如今的生死相随,大难即将临头却还淡定自若给准备准备饭食,他终于认为沈寄能配得上魏楹了。

    沈寄这一顿做得可丰盛了,摆了满满的一大桌子。可惜魏楹没口福,还在宫里回不来。

    德婶笑盈盈的,“真没想到这个时候还能吃到魏夫人做的饭菜。”

    沈寄笑着给她夹了一块红烧肉,“德婶你还是叫我寄姐吧,什么夫人不夫人的。”德婶已然老眼昏花,不然方才一定会去厨房打下手。

    都这会儿了,裴先生自然不会再教训她什么礼仪规矩。说不定,这就是他们最后一餐了。之前听说叛军距离京城不到百里了。

    德婶应了一声,低头吃着醇厚的肥而不腻的红烧肉。沈寄教过她的手艺,她教给儿媳了。这些年靠着那个小饭馆,他们一家过得着实不错。只可惜一场大乱,小饭馆也就此关门。他们的年岁要回乡,搞不好就是死在半路。那日去见旧主,没想到遇上魏楹和沈寄,把他们老两口也一道接了过来住下。

    沈寄对旁边坐着一起吃饭的苜蓿道:“你本来可以安全离开,却为我留下,如今到了这个关头,你便不是奴婢了。”沈寄说完掏出苜蓿的卖身契,“我已经去衙门帮你消了奴籍,这个撕了就好。”

    “吃,我们都敞开肚子吃!”沈寄言笑晏晏,笑颜如花,在她的带动下,众人筷子也都动得飞快。如果要逃命,至少也得吃饱饭吧。她留下来不是为了共死,是要同生。不知道朝廷的援军是什么时候才能到。他们一行人怎么都要藏到那个时候。这个宅子,等一下自然是要离开的了。干粮粗布衣物武器什么的沈寄也都备好了。如果魏楹一时回不来,他们就藏起来。

    沈寄之前买了那么多宅子,自然不忘给自己一行人留一个藏身之地。裴先生如果真的一心求死,能做的也只是好好发送他。即便一时之间做不到,也要好好为他收尸,棺椁妥存。其他人想来都没有此心,那么到时候大家就要同舟共济的逃出生天。

    饭后,裴先生本在捻须而笑。看到沈寄换过布衣出来时,他的脸变色了。

    “你意欲何为?”

    “如若城破,先生活着,好好看着拨乱反正,看看逆王下场不好么?”沈寄正色道。

    裴先生不语。沈寄不再劝了,悉听尊便。不过看裴师母的模样,她是不想死的。

    “我已安排了藏身之所,你们这就随老赵头过去吧。”吃的已经偷偷搬过去了,那里是京城毫不起眼之处,不比这里在朱雀大街这么显眼。德叔德婶,裴先生裴师母,老赵头苜蓿他们的样貌都不引人注目,宁王便是占了京城也不会屠城。那么他们就可以活下来。至于沈寄,她要去找魏楹。

    老赵头表示要把沈寄送到目的地,让苜蓿带众人过去就是了。

    “奶奶,这一路我总得把您送到。”

    苜蓿也想同去,却苦于她去了无人带路。

    “去吧,也许我很快会来和你们会合的。”

    到了此时,宫门看守得分外严格,要想入宫找到魏楹,也就只有那一处地方了。沈寄和老赵头乔装改扮从后门偷偷出去,也没有坐马车,就一路往拿出小院子走去。他们的住处离皇宫近,离那处自然不远。

    门锁着,老赵头带沈寄越墙而入。沈寄找到密道入口打开了,转身对老赵头道:“赵叔,你快回去吧。好好藏着,好死不如赖活着。”

    老赵头点头,“奶奶,你也一定得活着。”

    “嗯,我会的。”

    沈寄进去以后,从里头关上了密道,然后往前走去。好在只有一条,不至于走岔了。里头还是同从前一样,隔一段就有夜明珠照明。沈寄记得,走上半个时辰,那一头是皇帝的御书房小憩的地方。除了皇帝,也就小多子能留在里头。

    沈寄试着按皇帝以前说给她听的三长两短敲响了暗门。那时候皇帝说如果她在小宅子呆腻味了,可以去找他。小宅子今天明面上没有看到守卫的人,沈寄也不觉得奇怪。那里看上去就是普通的一个宅子,只是靠近皇城一些。当然,暗地里当然不可能没人,不过既然没人出来阻止她,就代表她是可以进来的。想必皇帝曾经对此处的暗卫有所交代。

    暗门被人打开,小多子在那边拉开了门,“魏夫人?”

    “多公公,好久不见!”

    小多子用耳朵想都知道她不会是来找自家主子,只得道:“你出来吧。”

    “多谢多谢!”

    沈寄进去找了个凳子坐下。她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才会走这里来找魏楹的。

    皇帝正在和凌相、魏楹等人商议军机,小多子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两句。他抬头看向魏楹,抿了抿嘴,然后对小多子护耳说了两句。魏楹有点儿莫名其妙。

    “尔等准备一下,一刻钟后随朕去城门处。”

    众人纷纷跪下劝皇帝不要去城门,可是皇帝心意已决,他们也只有跟从的份儿。

    小多子很快回来,给沈寄找了身合身的侍卫服,“魏夫人,换上吧。”这还是个女人么?这种场合她都要搀和进去。

    沈寄身材高挑,个子小一些的侍卫的衣服她穿上差不了多少。当下也不多问,便进去换了,还用布帛把胸口勒了起来。再把头盔一戴,面容就被掩去了四分之一。最后贴上两撇小胡子,看着倒也就是个俊俏小将。

    “跟我走!”

    因为太子皇后妃嫔等人不在,宫中少了很多人。沈寄被小多子安排在御书房门口等着,她学着别人的样子一手按着腰侧佩剑,看着还是挺像那么回事儿的。她本意只是进来找魏楹,无论发生什么都要跟他在一处。她怕他不守信用。没想到皇帝对她有这么一番安排,心头忍不住还有点兴奋。小多子对旁边的守将说了几句,让关照着她点。然后便进去伺候皇帝起驾。

    皇帝也换下了大朝服,着一身战将的衣服。一众重臣还在候着,此时见到身着甲胄的皇帝,知道不可避免,众人彼此对视一眼,看来皇帝真的是要实践君王死社稷那句话了。也罢,便做了从龙之臣就是。一时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俱都挺起胸膛按品级跟在了皇帝身后,场面肃杀而悲壮。

    魏楹是吏部代尚书,凌相身后就是他了。此情此景,他也只有在心头对沈寄道一声抱歉了。如果不是这样,他还能设法活下来。可皇帝要带着他们这些重臣去城门亲自督战,他断无逃生之理。

    沈寄看到旁边的人示意她跟上,便同其他那些天子近卫一起跟上前方的君臣。魏楹本来没有留意到她,可是看到皇帝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下意识也看了过去。这一看差点魂飞云天外。小寄!她什么时候混进宫来了?还混在天子近卫里。怪不得方才皇帝古怪的看他一眼呢。

    皇帝坐了第一辆车,凌相太师第二辆,六部尚书分坐两辆车,前呼后拥摆开仪仗往城门而去。沈寄跟着其它天子近卫骑马。多出了一个她,但因为是小多子带来的,虽然有人看了她两眼,却也没有多问。而一众朝臣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无人多注意。也只有魏楹,一眼就把沈寄认了出来。

    魏楹拉开车帘瞪着马背上的沈寄,简直胡闹嘛。皇帝执意把宫里的女人都遣走了,为什么要带着她去城楼啊?

    终于来到了城门之上,此时的确是已经兵临城下了。皇帝和一众重臣的到来还是很鼓舞人心的。魏楹这才找到机会小声问一副护卫姿势站在他身旁的沈寄:“你来做什么?这是你来的地方么?”方才皇帝让天子近卫把他身后这些重臣都护好了。她理所当然就站到魏楹身边。

    “我当然是进宫去找你的,没想到赶上这一出啊。”

    听她言下之意还颇兴奋,魏楹道:“你不是说要好好活着的么?”援兵最快还有两天才能到,如果守不住两天怎么办?他还以为她会老实躲起来。

    沈寄看一眼皇帝,她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皇帝还不想死,定然有安排的。

    下方有人在叫战,‘宁’字大旗迎风飞舞,皇帝道:“来人,替朕把那旗杆射下来。”

    一众天子近卫俱都上前一步蹲下引弓搭箭,沈寄自然不能例外。她力气不大,小多子仓促间居然给她找来了一柄轻巧的弓箭。(后来才知道那是造办处给皇帝一个宠妃造的,不过送来的时候那名宠妃已经跟随皇后离开了。也亏得小多子想起来,不然,那弓箭背在身上也够重的了。)

    数十箭齐发,被人用盾牌挡住的魏楹看得很清楚,有好几箭同时射中了宁王的王旗旗杆,那其中就有他媳妇的一箭。自从被皇帝掳走回来,她的箭法就突飞猛进,这七年从来就没有一日停过练习。倒不想还有这机缘。

    射中了,沈寄很兴奋,不过还是老实蹲着,她可不想做刺猬。就在旗杆倒下的一瞬,下头突然发生了变化。竟有半数以上的士兵临阵倒戈了,反向宁王攻去。一时城楼下喊杀声四起。杆倒为号么?怪不得皇帝敢这么大喇喇的带着重臣前来观战。原来是宁王军中他早就有了安排。

    城楼上一众士兵喊话:“皇上有旨:只诛首恶元凶,望从者悬崖勒马,将既往不咎!”喊声震天。下头许多人本来就被突发的变故惊呆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现在听了这话,再看一下当前的情势,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围堵宁王的行列,宁王的亲军只能护着他且战且退。

    沈寄以手持盾,蹲着退了回去,站在魏楹身边观战,看许多重臣满脸惊讶,知道皇帝八成谁都没告诉。那他送走太子和后宫众人,又一直看着朝臣提迁都什么的,都是在考验他们么?

    凌相躬身道:“皇上,大局已定,请皇上回宫等候胜利的消息。”

    皇帝摆手,“回什么宫,给朕把龙椅抬过来。”龙椅是从宫中一路抬来的,这会儿往城门上一安放,四周都是持盾的天子亲卫护着,然后是群臣按品级站立也各自有士兵持盾护着,众星拱月的皇帝此刻简直帅呆了。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啊!

    皇帝察觉到沈寄在看他,往这边看了一眼,嘴角微微勾起。

    魏楹很不适应沈寄以护卫的姿态站在身边,但此时也无法。不过真要有人杀上城楼,他肯定不能让媳妇儿护着他。这会儿看皇帝和他媳妇对视,他轻咳了两声。沈寄便把目光转向了城楼下。

    外头还在厮杀,杀得天昏地暗的。忽然,又有一阵马蹄声传来,传说中两天后才能赶到的援兵到了!

    城门打开,城内也冲杀出去一只军队。这回是真正的大局已定了。皇帝高兴的和身边的重臣指点着战局。城楼上的士兵又奉命齐声喊道:“擒得宁王者,赏黄金万两,官升三级!”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宁王如今是无处可逃了。

    沈寄轻笑出声,兵临城下,宁王肯定得意惨了,没想到皇帝是张开了口袋等他啊。原来全是一场虚惊。真是没想到啊,她居然赶上了这么一出大戏。

    “拿好盾牌!”魏楹提醒道。这时候还偶尔有流箭会飞上城楼的。

    当日的战事毫无疑问以宁王失败被擒终结,沈寄在傍晚时分从密道出了宫。魏楹还留在宫里随同凌相处理善后事宜,她当然不可能等着他加完班一起回家。不过皇帝派了人送她回家。因为虽然大战结束了,可皇城里还有宁王之前安排进来的漏网之鱼,不可小视。

    京城里压抑了半月之久的百姓沸腾了,本来以为是大祸临头,谁料到竟有统兵大将临阵倒戈,然后援兵又提早赶到。纷纷走上街头庆贺,然后说着要把亲人接回来团聚。

    宁王造反一事自然还没有完全落幕,但是宁王都被擒住了,剩下来的自然就是扫尾工作了。一想到自己居然亲身经历了这样一场大事,沈寄走得简直是意气风发。真是多亏了皇帝,居然把她也带上了城楼。不然,就跟其他大事一样,她就只有听魏楹回来转述的份儿了。

    “奶奶”老赵头听到朝廷把宁王解决了,城门外就把兵临城下的十万人马摧枯拉朽的解决了,便跑来宅子门口不远处候着沈寄了。

    沈寄高高兴兴的对送她出来的两名暗卫道:“我家的人来了,二位止步吧。”说完就朝老赵头走了过去。

    那两名暗卫接到的任务是送她回家,便暗中缀在了后头。

    几匹马停在沈寄身旁么,有人从马背上下来,“小姨”

    沈寄惊喜道:“阿隆,你回来了。”她的眼扫过阿隆经过风霜的脸,在看到他左边空荡荡的袖管时猛地停住,脸色惨白的道:“你、你的左手呢?”

    “没了,那次要不是小权儿把我从死人堆里扒出来,我小命都没了呢。”

    “他、他呢?”

    “他是全乎的,您放心吧。只是……”

    “只是什么?”

    “他脸上多了一道疤,从这儿到这儿。还好,并不吓人。”阿隆在自己脸上比划着,“他应该在京郊大营里,我是进城有军情奏报皇上,我先走了一步了。”

    “去吧。”

    阿隆上马直奔宫门而去,沈寄有如狂喜中被人从头上浇了一桶冷水。阿隆少了一只左手,小权儿脸上多了一道疤。战争就是这么残酷,就是下午看到的,也不知道是多少条命被收割了去。

    “奶奶”老赵头凑过来喊醒发呆的沈寄,“阿隆世子和小爷总算都活着回来了。”

    沈寄点点头,“没错,你说得对,活着回来了就是好事。”她加快脚步往前走,直接回到了租住的地方。那两名暗卫见她平安到家,准备看到烛火亮了就要离开。却不料才走几步,就听到她的惊叫声,当下不敢耽搁,冲了进去。

    这座小宅子之前没人,被人当成了藏身之所,沈寄多年练武,耳朵非常灵敏,便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动静。暗藏的人便只有出来,想擒下她让她送他们出城去。他们本是潜藏京城,在宁王攻城事要里应外合的,不了事情陡然逆转,担心被人指认便从军营逃了出来。毕竟,有很多人都投向了皇帝,很可能会指认他们。

    这里他们还是打听过的,是吏部代尚书魏楹的住处。有他的夫人相送出城会容易得多。谁料到,不管是沈寄还是貌不惊人的老赵头居然都是硬点子。他们三人一时竟没能拿下,然后又进来了两个更扎手的。

    沈寄胳膊中了一剑,血滴滴答答的滴落在地板上,她按着伤处跑出去大喊,“有奸细啊——”街头巡视的士兵过来问道:“奸细在哪里?”

    沈寄朝里面一指,然后朝街头的小药铺走去。

    “魏夫人,是魏夫人啊,你怎么了?”旁边有人过来。

    “有奸细藏在我府上。”

    “我们送您去药铺。”有人在附近拆了一扇门板招呼了几个人一起抬着沈寄去药铺。沈寄也不认得这是什么人,那些人便自我介绍曾经到温泉庄子喝过粥。

    “有劳了。”沈寄坐在门板上,脸色发白。之前胡胖子也说过,他跑到他们原来的住处一打听,便有路人主动领着他往这边来了。看来,做好事还是有好报的啊。不然这么远让失血不少的她走过去,可就难咯。

    老赵头赶来后,沈寄安心的在药铺晕了过去。待他醒过来,就看到魏楹黑着脸坐在床边,眼中满是担忧。他匆匆回到家,还没来得及教训她今日偷偷入宫又胆大妄为的跟着去城门的事,就听说她被奸细所伤被抬往药铺就医了。想起沈寄说过要重伤一回来报复他,他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就跑了过去。

    好在,只是皮肉伤!没有伤筋动骨。不过伤在手上,肯定是什么都不方便了,而且胳膊被吊在胸前。

    苜蓿端了肉粥进来,说那处安排了人照顾几位老人家的生活。

    沈寄看看肉粥,又笑眯眯的看看魏楹。

    魏楹很上道的道:“你先出去吧,等会儿进来手腕。”

    沈寄还是笑着,这么多年,她终于能享受一回魏大人的伺候了。可是想起失去了左手的阿隆,她的笑容敛去了。

    “我在路上碰到了阿隆,他的左手没了。”沈寄沉痛的道。

    “他立了大功。以后芙叶和丹朱的日子会好过不少。”

    “他是不是还要上战场?”

    魏楹勺了一大勺肉粥,沈寄道:“不要这么多,我嘴没这么大。四分之三满就够了。”

    魏楹重新来过,然后把勺子递到她嘴边,“自然还要去,独臂小将如今可是名声远扬,都说穆王有后呢。”

    “吹吹。”沈寄挑剔道。

    魏楹吹了吹又喂给她。

    “你早知道了?”沈寄吞下肉粥问道。

    “嗯。”

    “那小权儿脸上有疤的事呢?”

    “这个倒不知道,明天我设法让他回家一趟。他们这次回来也呆不了多久就要整军北上。”顿了一下道:“少了胳膊也好,脸上有疤也好,都不影响武将。身为武将只要能打仗就行。不像文官,这两者都不可立于朝堂。”

    沈寄靠在大迎枕上吃完了一碗肉粥,苦着脸道:“痛!”她下午身临战场都没有受伤,没想到回到家出事。

    “忍着点,慢慢会好。那两个暗卫居然连提前进屋查探一番都没想到。”

    “人家怎么知道咱们家没人了,而且还有老赵头陪着我。”像魏家把所有下人遣走的很少,怎么都留着护院的。对了,也不知道胡管事带着二十几个护院去投军如何了,还有阿彪哥也投军去了。

    “我回头托人打听。对了,这次还来了几个熟人。本来还想让你出面招待的。”

    “谁啊?”

    “邱成明和他的那些弟兄。没事儿,回头带你去欧阳先生府上和他们见见。”

    沈寄想了想,邱成明,蜀中那个山寨头子,欧阳先生给他当过军师的。当年发配军前效力,还有不少他的弟千里追随。

    “今天下午领头倒戈的就是邱成明,他到军中十五年了,如今也是一员大将了。跟着他的那些人现在也个个不凡。”

    沈寄明白过来了,魏楹根本是早就知道了。至少,比城楼上那些官员早。

    “是你说服的邱成明?”

    “他们本来就不愿意,只是做了些事被宁王拿住了把柄。我们联系上之后我便禀明皇上,然后从中周旋了一番,皇上还写了密旨承诺不会追究他们之前的过错只认功劳。我让欧阳先生带着偷偷去了军营面见邱成明,最终促成了这次临阵倒戈。这一次,欧阳先生也被授予了五品武官的职务。回头咱们得给小包子他们另请老师了。”

    “倒是要恭喜欧阳先生了,这也算剑走偏锋吧。那援兵……”

    “那是意外的惊喜,本来以为要两天后才到的。两天后到,会多死些人,宁王也不一定能当场擒获。所以,他们也是大功。还有,西陵也不是真的参战。皇上许了他们互市通商,还有部分东昌国土。所以,边境的战事很快也会平定了。不过,这个我是才知道的。”

    沈寄顿时有一众漫天的云彩散尽的感受。

    晚上,魏楹帮着沈寄脱衣,有些犯愁的道:“你晚上怎么睡呢?万一压到手怎么办?”

    “我昏迷的时候没压到?”

    “没有。”

    “那应该我潜意识知道不能往那边翻身吧。”总不能找个人彻底不睡盯着她吧。现在府里也没有这个人力条件。

    沈寄看魏楹脸还是黑黑的,眉峰紧皱,“你现在知道当伤员家属是什么感受了吧。不过,我肯定不是故意要报复你的。我才不会傻得拿自己来报复你呢。”

    “你下午进宫去就没想到可能出任何状况?”

    “我是伤员,不准骂我。骂了好得慢!”

    魏楹忍了忍,“以后不准再出状况。”他一路往药铺奔去的时候,看到她一整只袖子满是血迹的时候,实在是被吓惨了。如果大场面都没事,这种小场面却出了大事,让他情何以堪。

    晚上魏楹睡的榻,理由自然是怕压到沈寄的伤手。

    第二天他四更起身准备进宫上大朝,沈寄迷迷糊糊的坐起来提醒道:“你说今天把小权儿弄回家来的。还有阿隆,叫他来吃饭。”

    “知道了,不会忘。”

    沈寄听了又倒回床铺接着睡。

    伤了手实在是不方便,什么都要靠人帮忙,沈寄很不习惯上厕所都要人帮忙系裤带。她宁可慢慢的自己弄,不愿意叫苜蓿,除非是魏楹回来了。

    来看她的人着实不少,陆陆续续有人来看望,都是京城的百姓。有人拿一把菜,还有人带着砍好的柴火,有人是借来的鸡蛋,还有人直接拎来了猪前蹄。便是见不到沈寄,来慰问一声也好。苜蓿和老赵头一整个上午便在收礼物中度过。宫里派了太医来,也带来了不少好药。

    中午沈寄正在吃以形补形的猪前蹄汤的时候,阿隆和小权儿一起来了。他们在门口看到络绎不绝的人进出,纳闷的问老赵头,结果听说沈寄昨晚被奸细砍伤了手,两人赶紧加快脚步进来。

    “大嫂”

    “小姨”

    沈寄抬起头,看到阿隆空空荡荡的袖子依然是心头一痛。再看小权儿,那俊秀的脸蛋上一道疤太影响美观了。

    “你们都还没有娶媳妇儿呢!”

    两人本来是看到沈寄吊着膀子有些伤感,听她如此感慨倒是觉得自己没关系。因为在战场实在是见了太多同袍的死亡了。能活着就是天大的幸事!

    苜蓿给他们两人也各上了一碗猪蹄汤,沈寄道:“吃吧,都是那些百姓送我的,送了好多只猪的左前蹄。”

    两人看看沈寄的人,不约而同扑哧一笑。他们俩是在金殿论功行赏后出来的,小权儿告诉沈寄:“大哥正式成为吏部尚书了,正二品了。我也因军功升为了偏将军。他是魏尚书,我是魏将军了。阿隆是正式的将军,不是偏的。”

    沈寄盯着小权儿,“恭喜你们!我一定要找无暇膏把你的脸复原不可。”再看看阿隆的袖子,胳膊没法再生了。

    小权儿道:“大嫂,我又不是娘……女人。美不美无所谓了。如果是因为这个嫌弃我的女人,我才不要呢。而且无暇膏也是要当时抹上才有用的。”

    “你娘看到了得多心痛啊!”又伸手摸摸阿隆的袖子,“还有你,你娘和妹妹非得哭晕过去不可。”

    “刀剑无眼!”

    沈寄很想说你们以后别去了,可是知道这两个跟魏楹一样,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申时,魏尚书回来了,三十七谁的二品官正部级,神采飞扬的。是老赵头驾着马车去把他接回来的,他现在连小厮都没有一个。

    这两人赶紧上去行礼,一个叫‘大哥’,一个唤‘姨丈’。

    魏楹拍拍他们的肩膀,“你们,都是好样的!”

    沈寄看着魏楹已经换过了一身官袍,想着昨天他还在说这事儿呢。那会儿他心头其实已经有底了。

    “礼部应该明日会来给你量体裁衣。”

    沈寄点点头。

    “皇上说没有我这么寒酸的一部尚书,他将从前那栋宅子赐还给我们了。”

    “嗯?”

    “今天上午,户部找那户人家原价买回来了。地契都给我了。而且,皇上赐的宅子辞官后都是要归还的,咱这栋不在此列。”那宅子本就是沈寄卖了捐做军资的,旁人也无话好说。

    “那么大一个宅子,从前好几十口人的时候住着都空荡荡的,现在就这么几人,不忙搬。”

    “当然不忙搬,你这胳膊还吊着呢。”魏楹转过去对阿隆道:“等你母亲回来,郡主府也会归还的。”

    阿隆道:“那些都无妨了。我只希望母亲和妹妹能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

    三日后,阿隆和小权儿所在的军队再度开拔往北。邱成明等人也是一样。沈寄魏楹和邱成明一干兄弟在欧阳先生那里见了一面,叙了叙别来情谊。邱成明还说他们的家眷也将要入京,拜请沈寄关照。沈寄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邱成明如今地位上升,已经到了要送家眷入京以安圣心的位置。

    大军开拔,魏楹带了沈寄去城门处送,她靠在魏楹肩头哭得稀里哗啦的。

    “等这场仗打完,十年之内无大仗。而且,这次他们去是剿灭宁王余党,不会再有之前那么凶险的。而且以他们的位置,也不用再厮杀在第一线了。倒是边境,林子钦这回怕是要成就不世之功了。”

    “真的要灭了东昌?”

    “皇上早有开疆拓土之心。这次和西陵王闹翻都是他们二人早有默契的事。西陵对我们宣战,一直是出工不出力。不然,林子钦很难抵挡得住。对了,还有一个你的故人进京了。”魏楹把沈寄的泪水擦干。

    “谁啊?”

    “你猜不到。”

    “那我就不猜了,你告诉我吧。”

    “眉娘。”

    “嗯?”沈寄想了想才想起来是户部尚书女婿抛弃的糟糠妻。在窅然楼卖唱过,被她送回原籍去的。

    “她可是大功臣,宁王和东昌签订的协约就是她偷出来的。”

    “她做了宁王爱妾?”

    “嗯,她回去的路上遇到私离封地的宁王被掳了去。原本是想就跟着宁王的,没想到宁王竟做出叛国之事。她的父亲曾经一名将军的幕僚,就是因为有人叛国被害死,导致了她一声沉沦下层。所以,被细作找到后,她就弃暗投明了。如今她是一名美艳女细作,托了她们头儿给我带话。说如果你有所求,她赴汤蹈火都会为你完成。”

    眉娘能许下这样的承诺,可见如今的权利不小。沈寄估计她的前夫应该快倒霉了。做情报的,要整人应该不难。

    沈寄看着魏楹,“你听到了,如今朝廷的女细作我也认识了。你如果在外头乱来,纸是包不住火的。”

    魏楹一副懒得理会的样子。

    “孩子们几时可以回来?”

    “他们肯定已经上路了,等着吧,半个月都不用你就能看到你的三个孩子了。”

    最先回来的是小亲王,他听说可以搬回原来的宅子高兴得很。一直念着他亲自栽的小树苗。然后每天托着下巴看沈寄吃猪的左前蹄以形补形。在她手不方便时随侍左右帮她拿东西。至于芙叶,她听说阿隆少了一只手,的确的是哭晕了过去。这会儿回来,眼睛都还是肿的。再多的赏赐都换不回她儿子的手啊。

    半山寺已经修复得差不多了,伽叶大师便直接回去了。

    半个月后,小芝麻等人回京,一大家子人搬回之前的大院子居住。这次还来了不少客人,十五叔一家三口,还有魏楹养母汪氏一家三口。

    汪氏摸着沈寄的胳膊道:“小寄,你的手没事吧?”

    “没事,我福大命大,只受了皮肉伤。”

    小芝麻三个看着沈寄,捧着她的胳膊左看右看。沈寄无奈的对捧着她右胳膊抒情的小馒头道:“是伤的左边。”

    小馒头看眼兄姐,“左边没位置了。”

    在座的人想笑,可想到十五婶和芙叶这两个少年英雄的母亲,还有听说哥哥没了一只手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的丹朱还有担心哥哥娶不上媳妇儿也眼泪汪汪的娴姐儿,众人便都收敛的喜色。

    芙叶郑重的谢过汪氏对丹朱的收留之恩,汪氏赶紧说:“郡主不用客气,民妇受小寄所托,应当的。”

    沈寄安排众人住下,芙叶带着丹朱回郡主府,说收拾好了再下帖来邀众人过府去玩一日。

    这天晚上,娴姐儿一个人坐在花坛上哭,小亲王路过被黑漆漆的一团吓了一跳,差点走过去踹她一脚看看是什么在那里一动一动的。搞半天是娴姐儿的肩膀。

    娴姐儿会一个人在这里,自然是因为十五叔十五婶以为她还在沈寄那里,而那边又是打发下人把她送回去了的。她走到自家住的院子门口就把人打发回去了。

    小亲王一直就记得这是个凶巴巴的丫头,小时候就拿着宫扇做武器追得他满院子跑。如今看她这么脆弱,着实是不好就这么走开。

    “哎,你别哭啊,你哥哥只是添了一道疤而已,其实看起来很英武。”他其实也没见到,是听沈寄说的。

    “真的?”

    “真的。他要是说不上媳妇儿,以后我帮他说一个。”

    娴姐儿想了想,小亲王是王爷比大哥的官还大,既然他说了帮忙找一个,就不会找不到了。而且他说哥哥有了疤更英武了。于是她看小亲王就顺眼多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小亲王把手伸到娴姐儿面前,她拉着站起来,然后乖乖的被他牵回去。于太监远远儿跟在后头笑,没想到他家王爷还挺会哄小姑娘的。

    到了院子门口,娴姐儿道:“王爷,你就送我到这里吧。你不可以跟别人说哦。”

    “好,我不说。”

    等到三个儿女都道了晚安出去,魏楹告诉沈寄,“开海禁的事,有谱了。”

    沈寄两眼发光,“怎么说的?皇上也觉得打仗打穷了,要开通海上贸易是吧?”

    魏楹摇头,“那个抓到的宁王,是替身。真的,据说逃到海外去了。”

    沈寄瞠目,怎么会有这种事啊?这是建文帝二号么?是要郑和下西洋了么?

    “不过银子,应该也是一个方面吧。这次应该阮家还有另外几家捐出大笔家资的人就可以得到些补偿。到时候你可以去参一股。这回会有水军陪同出海,安全应该无虞。”

    沈寄眼底燃起斗志,管他皇帝到底是为了什么出海呢。她得抓住机会赚一笔。慈心会的运作也是很费银子的呢。

    还有,“魏大哥,汪先生要出海去,我们把小包子送出去见识一番好么?”

    魏楹挑眉,“去海外,搞不好两三年才能回来呢。而且我说安全无虞,也不是就万无一失了。”

    沈寄想了又想,还是觉得机会实在难得。有多少人能够出海去看一看啊。

    “就算在家呆着也会有头上掉东西砸到的,出门被车撞到的危险,运气不好喝水哽死的也不是没有。我们问问小包子自己的意见吧。我觉得他会很想去。”去海外长见识,这才是真正的行万里路呢。

    魏楹想了想,“也罢,只要他自己想去,那就让他去吧。他即便高中三甲,入仕也不会有什么好前途。趁这个机会出去长长见识也好,省得成了温室之花。我派人上船去保护他,再派人去照顾他的生活。不如,就让刘準凝碧一家去,带二十个护卫跟着。”

    沈寄点头答应,然后道:“其实我也好想去的。”

    “海外,那也太远了。你在近处走个一个来月还差不多。”

    小包子听说后果然很想去,他舍不得汪先生,也很向往海外的世界。

    沈寄道:“跟《山海经》上说的完全的不同的,你去了就知道了。”

    小包子纳闷道:“娘去过?”

    “呃,没有。不过我想《山海经》的记录是不靠谱的。”

    不过这事儿还没有提上日程,总得国库缓过劲儿来。魏楹说快了,等林子钦从东昌回来,肯定是满载而归。

    沈寄挑眉:“是要灭了东昌国?”

    “不是,一个被灭了民族会一直不停的反抗,生生不息,皇上可不想边境永远不宁。西陵分走与它接壤的几块肥沃的东昌国土。然后我们得到战争赔款,差一点就被这场战争拖垮了啊。”

    沈寄心头咋舌,这所谓的战争赔款不会是林子钦去刮地三尺吧?轻易挑起战争的民族是应该受到惩罚。不能跟他们讲儒家的恕道。不然就跟小日本一样,战争赔款给它抹了不用赔偿,反而死不承认曾经侵略过。

    沈家的铺子准备开到京城来,这自然是沈三要沾魏楹这个义子的光。沈寄觉得这样挺好,只要他还要靠着魏楹,对汪氏就一定会很好。所以,她交代了洪总管还有崔大掌柜尽力协助。

    这天,洪总管来告诉沈寄,说沈三想在京城买栋小宅子住。

    “奶奶,咱们之前买的宅子,现在价格都回升了,老奴按您的吩咐,都在招租,如今还有两栋没有租出去。”

    其实魏府很大,住他们一家三口并一些下人无妨。但汪氏毕竟是改嫁出去了的,所以沈三叔可能觉得长住不好。而且他也想做生意,难免有些生意场的往来。他只是想借魏楹的势,却不想住这里,这也很正常。

    “嗯,那你带他去看看,先不用告诉他是我买的。看上了再说,就按市价卖给他。如果银子不凑手,缓一缓没有关系。他的铺子看好了么?”

    “看好了,先租着。衙门那边也都去打过招呼了。您看开张的时候需要您出面请些人来热闹一下么?”

    “我估着不用我出面去请,到时候少不了锦上添花的人的。你们家爷如今可是尚书大人了。”

    洪总管顿时笑了,“爷太厉害了,这还不到不惑之年呢。这是魏家祖坟冒青烟啊。”水涨船高,他出去和其他府的总管应酬也格外的有面子。看这个样子,不出意外,爷就是下一任的相爷了啊。丞相门人七品官,到时候他就更风光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魏家木字辈,逛嫡出的林林总总也不下三五十人了,怎么没保佑旁的儿孙呢。又不是光我们一房祭祀祖宗。唉,说起来,很多年没有回去祭祖了。”也许过两年闲了魏大人还会衣锦还乡回家祭祖。洪总管都能感觉到地位在提高,沈寄当然感受更深。她现在是二品诰命夫人,在文官的夫人里也是二号人物了。如今,谁还敢说她是丫头出身。

    进入腊月,沈寄的新礼服送来了。随之送来的还有四份圣旨,一份是表彰沈寄在大乱期间救活数百条人命的,一份是婆母二品诰命太夫人的敕封,一份是沈寄二品诰命夫人的敕封,还有一份是赐予汪氏‘忠义夫人’封号及若干赏赐的。

    第一份是皇帝自己封赏,后面三份都是由魏楹上书请封。他生母与沈寄的都算是应当应分的,汪氏的是他特别上书请封的。养母不能封诰命,但是有这么一个称号,也可以庇护她终身。从此,不管是谁,都不能再对她有微词。这份旨意当然不是随时都能去请的,破例也不能破多了。魏楹选在他从中周旋说动邱成明与他下属阵前倒戈的时候,可谓正当时。

    这个惊喜太大了,汪氏一时嘴唇都有些颤抖。

    沈寄小声道:“娘,跟我一起谢恩!”

    谢完恩,沈寄把汪氏扶起来,然后将三封圣旨拿去供着。回头婆母受封的圣旨和礼服要派人送回淮南去。至于汪氏受封忠义夫人的圣旨则由她自己拿着。沈三叔这辈子都没有看到过圣旨,两眼敬畏的看着。

    沈寄小声道:“你怎么也不说一声?”汪氏现在还没有回魂呢。

    魏楹笑笑,走到汪氏跟前,“娘,您的救命之恩、养育大恩,儿子没齿不忘。”他做这事自然不是为了至孝的好名声,是发自内心的感激汪氏。

    沈寄也跪了下去,如果不是遇到魏大娘,她不是会被什么人买去,又是何种际遇。但是,十之八九没有被卖到魏家好。小芝麻三姐弟不用人招呼,在后头跪成一排,口称‘祖母’。

    “快起来快起来,你们这是做什么。”

    沈三叔的店子买南来北往的杂货,生意实在太小了,所以那些想跟魏楹拉关系的人家就是想捧场也不方便。譬如说容家阮家,他们能来这样的杂货铺么。只能派了管事来送上贺礼。所以那天沈三叔的贺礼着实收了不少。最终他看中沈寄手里的一栋宅子,先付了三成,一家子搬进去,然后等银子凑手了再给。他是想全给的,沈寄说他初到京城还是多留些银子进货的好,执意不肯收。

    裴先生被官学聘去做先生了,那里头的都是博学鸿儒,他笑着拍打魏楹的肩膀,说是沾了他的光。

    魏楹躬身道:“没有先生,怎有学生?”

    阿彪哥归来后,接回了父母妻儿,一家子重新将食肆开了起来,日子安稳富足。

    在这样热闹的氛围里,皇帝封印了,百官休年假了。不过,众人都还在翘首一盼,盼着班师回朝的林元帅。终于满载而归的林元帅在二十七这天赶回到了京城。据说运回了上百车银两,不是因为这些银两吃重,而且沿途得小心,肯定还得早些日子回来。

    小权儿和阿隆却无缘回京,因为北方的宁王余孽有些逃进了深山,他们要趁着严冬围追堵截呢。十五叔一家三口本是指望进京能见到小权儿,现在不得不失望了。好在他十天半月的就有信送来。

    芙叶和丹朱也注定失望。

    除夕宫宴安排在中午,晚上宗室留下过节,朝臣各回各家。

    一大清早,沈寄便穿戴好她的新礼服进宫去朝拜。这回她的位置又往前靠了不少,她前头的全是白发苍苍的老诰命。身旁也多是年岁足以当她娘的同级诰命。众人对她的态度润物细无声的改变着。

    朝拜过后,徐五寻了机会过来和沈寄说话,她如今也是当家主母侯爷夫人了,正三品的诰命。可看着沈寄还是打从心底羡慕。勋贵之家多是非,家中小妾通房不少,头上还有太夫人,日子过得也辛苦。

    两人聊了几句林夫人离京的事,又聊了聊各自的儿女,然后芙叶丹朱过来找沈寄,她就和徐五道别了。

    丹朱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她其实还没有从哥哥断臂的事里走出来,可今天是进宫过年,自然得欢欢喜喜的。方才一众宗室坐在一处,也不少人对她们母女明嘲暗讽。如果不是阿隆的战绩卓著,今天她们可真的是无地自容了。丹朱已经学会了微笑面对生活的苦难。芙叶要反唇相讥也被她拉住了。不用她们出声,也会有人替她们鸣不平的。太子妃殿下就为她们说了公道话。当然,还有十四舅舅。

    太后今日召见沈寄很是夸了她几句,皇后自然跟随太后,只是眼底多少有些勉强。席间自然少不了捧林子钦夫人的人,他这回可真的是盖世之功,在军中威望一时无二。所以林夫人今日自然也是炙手可热的。沈寄没去凑这个热闹,她身边也围了一群人。今日最出风头的便是林夫人与她了。

    小亲王要留在宫里过年,沈寄和魏楹用过宫宴后便出宫了。回去的时候十五婶、小芝麻正同方妈妈等人一起包素馅饺子,这是要送去半山寺的。

    小包子坐在旁边擀面皮,他每年都干这个活儿,如今也算是个熟练工了。至于小馒头,他也在擀面皮,他擀的专供娴姐儿使用。娴姐儿表示嫌弃,让小包子给他擀。小包子对家中女性一向好脾气,何况娴姐儿还是长辈。于是挪过去给她擀面皮。

    小馒头一直等着娴姐儿又包了一个,结果还是歪歪扭扭的才出声:“小姑姑,事实证明是你的问题呢。”

    小包子道:“你擀得也不怎么样。”

    “哥哥教我。”小馒头笑呵呵的。他听说哥哥以前擀的面皮也很丑的,完全是熟能生巧。

    娴姐儿便叫道:“小芝麻—”

    十五婶笑道:“反正也不缺你们几个劳力,都过去吧。”让人把他们四姑侄挪到旁边的案板去。沈寄回来就看到小芝麻在手把手的教娴姐儿,小包子则在教小馒头。一屋子的热闹和其乐融融。

    挽翠告诉沈寄,之前下人还包了几种馅儿的共八百个,已经送到招去了。沈寄点点头,她回屋换过衣服,也过来动手。除夕夜的饺子,魏家的传统是人人动手参与。当然,魏楹来不了,今天他春风得意被人灌得有点多,已经乖乖的去睡觉了。十五叔是个百无禁忌,这会儿在旁边揉面团呢。他的手劲做这个比谁都好。

    到了申时,两千个素馅饺子完工,十五叔带着下人赶着马车往半山寺送。这是送给伽叶大师等人与那五十名武僧的。

    沈寄和十五婶这才过去看几个小家伙包的,一边捏出各种动物造型的自然是小芝麻的手笔,另一边大肚的、瘪肚的,站不稳的,趴着的,到最后能看的,是娴姐儿一下午的工作成果。小馒头擀的面皮经过调教,看着也很不错了。

    沈寄笑笑,“得,回头王爷回来了,小馒头娴姐儿再给他做一顿,省得他又絮叨没吃到年夜饺子。”

    这是得到认同了,小馒头和娴姐儿都很高兴。后来小亲王一回来,就被他们姑侄俩拉到小厨房,娴姐儿更是豪气的说:“王爷,你吃多少个,你吃多少我们都给你包。”

    正月间自然是到处拜年到处走亲戚,因为年前那场兵临城墙的虚惊,今天的正月众人都过得格外开心。正月里窅然楼和宝月斋又重新开张了,那个热闹劲儿就别提了。今年府里除了大门口和大书房的春联是魏楹动手写的,别的地方都是小包子和小馒头动笔,来客纷纷赞之家学渊源。尤其小馒头小小年纪已见风骨的字备受夸奖。

    小馒头不由有些飘飘然起来。

    沈寄笑着对他说:“别被好话糊弄晕了,人家夸的是你爹的小儿子。不记得你上街卖春联的事了?”

    小馒头摸摸鼻子,“娘你真会扫人兴。”

    今年过年前十天,小包子和小馒头学了沈寄当年的样子,写了春联差人上街去卖。至于小芝麻,她如今是大家千金,闺阁笔墨不能流传在外,便只能做旁观者。

    摊子摆在繁华热闹处,四母子在在窅然楼的包间里看着,生意寥寥无几。这里可是京城,不是沈寄练了几个月就能去卖春联赚赎身银子的小市集。随着魏楹的地位逐步提升,日后几姐弟耳朵里听到的多是阿谀奉承的声音,难有逆耳忠言。所以沈寄特地策划了这次的事,让他们知道一下离了父亲的权位,他们本身尚什么都不是。

    至于府里到处贴着的春联,自然是没能卖出去,自家消化的。如今被人这样交口称赞,不啻于冰火两重天。人家只当魏楹看重儿子的字,所以满府都贴上了。殊不知是沈寄鼓动儿子匿名上街卖春联卖不出去的剩货。

    翻过年,小芝麻十二岁了,小馒头十岁,小亲王九岁,娴姐儿八岁,小馒头七岁,魏楹给众人另寻了先生。小芝麻之前的琴棋书画老师也陆续回到京城重新开课,娴姐儿便跟着她一处上课,琳姐儿也被沈寄接了过来陪娴姐儿一处。

    魏楹失陷东昌的事情里,魏柏一开始什么都没做,还有些怕被连累。不像小权儿一直在奔走,事后多多少少和这边府里有些疏远。如今一直在找机会重新拉拢两家的关系,尤其如今魏楹的官是越做越大,前途越来越好。魏柏却这样那样的原因至今仍是个七品小京官,以至于王氏到如此也只是个六品的敕命夫人。如今连小权儿都是正五品的偏将军了,眼瞅着这次围剿宁王余孽又立了功。他们二人有些急了。

    魏楹私下同沈寄说小权儿的军功是自己打下来的,往上升也是应该的。而魏柏,缺少官场需要的刚柔并济,才具又平平,所以才一直在那个位置上没有升迁过。如果是能重用的,他巴不得提拔呢。不过,看在他这么些年为官还算本分,把他提上一级到从六品也可以。但要指望他这个吏部尚书大哥关照更多,却不能了。倒是信哥,书读得还不错。王氏问的时候,沈寄便委婉的把这层意思说了。还让王氏劝劝魏柏息了什么外放之类的心思,就安心做学问得好。留在京城有魏楹在,他日子自然好过。要是外放实缺,很容易着了人的道。

    王氏也清楚魏柏的实力,能论资排辈的往上升一级也很不错了。倒是信哥得了魏楹称赞她更看重些。信哥就要考童生试了,她便设法劝服了魏柏放弃外放的心思,在家指点信哥读书。官场是讲究连坐的,魏柏学识有余,才具略有不足,魏家怕他拖魏楹后腿,就是他父亲代族长四老爷也会劝着的。而魏柏也算是能听劝的人,升到从六品后想想自己的确不擅那些实务,也就作罢了。

    小亲王的院子里有不少名角登门唱念做打,也是热热闹闹的。他每日用半天的时间上文课武课,抽一个时辰培养兴趣爱好。沈寄并不拘着小包子小馒头,因此时日长了,他们三个就能在家里的戏台子上票一出戏。偶尔宴客,他们也上台客串一场。票友可是高尚的、烧钱的爱好,与戏子不可同日而语。众人在台下看戏的心思自然也不同。

    小芝麻和娴姐儿琳姐儿每天还到沈家去向汪氏请教针线活儿,汪氏非常乐意指点。明哥儿也时常过来这边府上,最后索性和小包子小馒头一处读书。沈三叔实指望这个儿子大小能有个功名。不管是秀才还是举人,那也是迈入士的行列了。所以这趟上京,做生意是一个方面,为了小儿子的前程又是一个缘由。至于其他的儿子,就只能跟着他学做生意了。

    “大嫂”明哥遇上沈寄,躬身行礼。

    沈寄微微一笑,“明哥来了,学问上吃紧么?”

    “有一点儿,不过流年已经给我讲给了,听着便明白一些。”他底子很差,但好在肯上进。因为有几个异母哥哥,所以沈家财产能分到他名下的有限。他爹给他说了,有这么一房好亲戚看重,让他好生跟着念书,奔他的前程。魏家一家人待他都很好,他也欢喜过来。

    沈寄点点头,“嗯,你有不懂问便是了,流年如果说不明白,就去问你大哥。他就是爱板着个脸,其实很是喜欢你的。”

    “是,我知道的。”

    小芝麻则向明哥行礼,“明叔好!”

    明哥微微一笑,有点憨厚,“你也好。”

    沈寄和魏楹商量,小芝麻和徐赟的事是不是该公开了。这几次赴宴,都有人把话题把这个上头带。

    魏楹沉吟一番,“可以。我和徐茂说一声,你同他媳妇也商量一下。看什么时候公开出来方便。”

    林子钦已经死心了,正如魏楹所想,他们两个现在都是风头一时无二的人物。只不过一个是文臣一个是武将,这样的两家人显然是不适合结亲的。

    这天,他在窅然楼专门留给他的包厢里喝酒,沈寄巡铺子听说了便过去,“林元帅今日怎么有空光临小店啊?你现在可是红人啊。”

    人人都说太子的位置因为林元帅的战功和地位更加稳固,沈寄觉得不然。看林子钦这副模样,他也清楚。太子想必也很清楚。

    林子钦抬头,“我知道你今天要来巡铺子,特地推了所有的应酬过来的。”

    沈寄拉开椅子坐下。

    林子钦脸上现出些赧然:“我就想找你说说话。那天我进城门你去看了么?”

    沈寄噗嗤一笑,“去了啊,万人空巷看林郎,我也去凑热闹了。”

    林子钦脸上一红,“哦,你在哪里?”

    “天香楼的包间里,要不是魏楹升了吏部尚书,那个包间我别想订到。我们一家子都在那里头看林元帅的风采呢。一个男人一生有这么一次也就足够了。”

    林子钦笑了笑,然后道:“你说得没错,一次也就足够了。”

    沈寄看林子钦听懂了自己的言下之意,也就不多说了。

    “皇上有意将贺妃所出的公主许给我长子。”

    林小一尚主,成亲后会搬到公主府住。那林小二的媳妇儿就得操持家务了,只是身份有些尴尬,并不是嫡长媳。不过,林家这回真的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了。

    魏楹做丞相沈寄都不担心,因为目前以及将来都没有出现权臣的可能性,不会轻易就被君王忌讳。可林子钦这个位置就有些危险了。他是国舅,是镇国侯,如今又是麾下数十万人马的林元帅,刚打赢了一场大仗。现在,又要做公主的公公了。

    沈寄给林子钦斟了一杯酒,“看你这样子是有所打算了?”

    “嗯,我要辞了一切职务回家休养。皇上如此加恩,我更加得退。”

    不容易啊,这个时候能够想得到急流勇退。

    “你就不担心皇后和太子么?”

    “有什么好担心的,名分已定,只要他们不行差踏错就不会有变化。反而如果我不肯退,才有危险呢。”

    “那你打算怎么退呢?”

    “我在北边,一双腿冻坏了。那一次被宁王安插的人出卖,我被几个心腹亲兵护着逃脱,可是腿陷在雪地里太久,不中用了。”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只是没说得这么严重罢了。腿怎么样只有我自己知道,太医都看不出名堂来。一个武将,腿不中用怎么行,当然是得给旁人让路了。”

    林子钦如今也就是三十五左右,居然就可以退休了,而且是功成名就的退休。他这么知趣,皇帝给的待遇肯定好得不行。从此以后可以不用上朝,不用上衙,兴致来了,携着妻儿,出门踏青远足,好好哦!沈寄眼底现出羡慕,不知道魏楹还要多久才能光荣退休。

    林子钦失笑,就知道她会羡慕嫉妒恨。唉,如果她是他的媳妇儿,这一切不就圆满了么。可惜啊,他自己的媳妇儿不太支持。

    沈寄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和林子钦对碰了一下,“恭喜你!”

    “哈哈——”

    沈寄回到家不免有些郁郁,好好哦,三十五就可以退休了。

    魏楹下衙回来看到,不由问道:“你怎么了?”他都到吏部尚书了,难道还能有人给她气受?以她如今的声望,就是皇后也不敢当面为难吧。

    沈寄便和他说了林子钦要提前退休的事儿,魏楹听了半天没说话,最后才道:“他是不得不退,而且他这一辈子也不会再有这样大的战事了。此时退再风光不过,面子里子什么都有了。可是文官不同啊,战乱过后的治理是细功夫,全是文官的事儿。他能急流勇退,我不能啊。”

    “我又没说什么。”

    “你还需要说什么啊,往这儿一坐,一副怨妇相。林子钦他什么意思啊,明知道你巴不得过轻省日子,还跟你说这些。他小子就没安好心!纯心挑起我们家庭矛盾。武将和文官那能一样么?我找他算账去。”魏楹气咻咻的边说边往外走。

    沈寄看他真的说走就走,赶紧一跃而起,拖住他的肩膀,“哎呀,人家羡慕一下而已,你干什么啊。我当然知道,你如果现在辞官,那是撂挑子。皇上用得上你,凌相需要你帮衬,我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看到人家怎样就要怎样。”

    “那还摆不摆这副脸孔给我看了?”

    “不敢了不敢了!真是的!”

    魏楹当然也只是说说而已,他怎么都不可能现在冲出去找林子钦。最多不过以后遇上了私下抱怨两句。

    不过,沈寄这番怨妇相也换来了好处。魏楹说等春暖花开了,让她和小包子出去走动走动。反正出海的事提上日程至少也得准备一两年。出去走动一两个月无妨。回来之后,就要着手准备定亲的事。不过成亲,沈寄和陈氏说好了,想多留小芝麻两年,满了十六岁再办。

    魏楹如今也是炙手可热,想打小芝麻主意的人自然越来越多了起来。沈寄和陈氏放出风声去的时候,很多人都说徐家下手真早,而且胆子真大。之前有三皇子来那么一出,虽然很多人都觉得魏楹前途不可限量,但终是不敢和皇家争媳妇。徐茂不过区区四品,其子竟然敢和三皇子相争。沈寄和徐氏便放出风声,两家早有这个心思,只是从前孩子们都还小,所以没有提起。毕竟一般来说怎么都要姑娘十二三了才会开始相看人家的。可搁不住徐赟是沈寄和魏楹看着长大的。于是,便有了这个先下手为强。

    在放出风声之前,沈寄特地去了一趟东宫,把事情向太子妃交代了一声。毕竟,如果三皇子那里有什么不满,还要太子担着。当然,魏楹和徐茂这次都是立下大功的人,明面上羽翼未丰的三皇子对他做不了什么。可暗地里就怕他对徐赟使坏。为此,徐赟进出都很是小心谨慎。

    太子妃满口答应向太子说项,当晚便同太子提了此事。听说是青梅竹马,太子略微怅然了一小会儿,然后道:“你告诉师母,一切有孤,老三翻不出什么花样来。徐大人,也是个能臣呢。”当初打算替老三撮合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太子此时自然不会和大臣交结过深,就是魏楹,也是因为担了太子少保的衔才会出入东宫。像徐茂这样位置重要的京官,太子是不可能去深交的。不过,既然是魏楹的亲家,自然不可能被老三拉拢过去了。

    “臣妾知道了。”太子妃看太子略怅然了一下,然后就丢开了,想着小芝麻的终身马上要过了明路心头也是一块大石落地。要不然,小芝麻的身份越来越高,对她还真是个不小的威胁。

    消息传出,三皇子自然是很不爽,他正想旧事重提呢。没想到魏家这么快的手脚就把亲事订下来了。徐茂是什么,不过是个秀才,举子都还没考上呢。怎么跟他这个天潢贵胄比。魏家这是明摆着打他的脸。可是,魏家有父皇的心上人,魏楹又步步高升,他不能对魏家下手。母妃和小姨说魏大人升得这么快,搞不好是因为魏夫人的关系。他却知道不是的,父皇不但没有因此提拔魏大人,反而对他进行过打压。可搁不住魏大人真的有才具,还有机缘。

    母妃气愤之下说要将魏夫人的事暗地里宣扬出去,他立即阻住了。这样子一来,头一个得罪的就是父皇。这个消息这个时候传出去,不明摆着是他么。而且当初想聘魏家嫡长女到底安的什么心思也就一目了然了。还有,那位魏大人岂是好惹的,别看他一副温文书生的面孔。单从父皇想了魏夫人一辈子都没能得手,就知道他的厉害了。此事无凭无据的,他们的猜测总不好拿出来说。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那位魏大人是出了名的爱护妻子,绝对干得出金殿触柱的事来对抗流言的。回头人肯定是拿捏着分寸撞不死,但自己身为皇子如此‘污蔑’皇父和重臣,就失了文官的心,还会目为卑劣小人。还有魏夫人,如果说魏大人在朝非常有威望,那她就是在野很有号召力。慈心会十数年如一日的行善,声名远扬,旁人如今是拍马也难及。还有京城被她救下性命的几百人,在她的庄子喝过粥的上千人。那些都是民心啊,被煽动起来,对他非常不利。而且那个女人,就自己对她的调查,魏大人能悲愤的当着群臣触柱,她就能爬到京郊最高的山上做出往下跳的样子来。跳是不可能真跳的,肯定会有人及时出来救下她。可她这一死表清白的架势摆出来,那些老百姓的唾沫星子能把自己给淹死。

    这对不按牌理出牌又名声好得一尘不染的夫妻,不好对付。更别说还有他喜怒无常的父皇在里头了。所以三皇子极力劝住了他母妃和小姨,告诉他们无论何种情况这件事都得烂在肚子里。而且,绝不能流露他对储位有觊觎之心的念头来。不然,他一成婚就得去封地了,以后便是入京也不能了。魏家嫡女的事只能就此作罢,以后有机会再拿徐家小子出口恶气罢了。不然,便会把自己的把柄送到太子手上。如今,更要紧的是另寻一门有助力的岳家。

    三皇子如何找有助力的岳家,然后太子又怎样要给三皇子下套让他聘大长公主的嫡孙女,蒋世子的女儿为正妃,这些同沈寄都没有关系。她和魏楹也在严加防范着三皇子母子会不会有什么举措。宫中该打点的魏楹都打点过了,还有三皇子府也被密切关注着。太子会盯着,可他们自己也得有个数,不能抓瞎才行。

    眼瞅着淑妃姐妹又开始把目光投向一些勋贵或者实权人家的嫡女,沈寄松了口气。二月中旬开始,魏家上下开始筹备寿宴。三月中旬是沈寄三十二岁,魏楹三十八岁的生辰。两人一日过生日,比较省事,一年就办这一回。但正因为只办一回,所以得格外隆重。

    今年有魏楹升官的事,自然请客的范围又广了。而且沈寄是寿星,不出面张罗。一切都是小芝麻把总,十五婶、王氏都从旁协助。挽翠等人更是不敢懈怠,府里热火朝天的准备起来。

    小馒头感慨道:“要是大姐姐被赟哥哥抢到他家去了,该怎么给爹娘准备生辰呢?”

    小亲王笑呵呵的,“到时候就该小包子的媳妇,你的嫂嫂张罗了。”

    小芝麻和小包子都闹了个大红脸,小包子挠挠头,长大了就是烦恼啊!不过,如果能够娶到一个像娘那样的媳妇儿,倒也很好啊。爹真是命好啊,完全不用发愁,媳妇儿就从天而降了。

    芙叶把丹朱也派过来帮忙,丹朱乐呵呵的就来了。只有来魏家,她才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快乐。芙叶看着已经十三的丹朱,再想想断了一笔还是鳏夫的阿隆就发愁。

    沈寄站到芙叶身旁,“总觉得昨天还抱在怀里,一晃眼就都长大了。”

    “是啊。”

    “你也别犯愁,阿隆和丹朱都是好孩子,老天爷不会薄待他们的。”

    芙叶低声道:“难道,我是坏人么?”

    “你也才三十三,有没有想过……”沈寄试探的问道。毕竟,芙叶当年可是豢养美男的人啊,没道理就这么枯萎下去才是。

    “我如今只想着阿隆能有一个贤惠的妻子,丹朱能嫁给珍爱她的人。其他的,我已经心如死灰了。”

    “别死灰啊,你完全可以有第二春啊。干嘛因为一段失败就拒绝幸福。”沈寄想着凌相对芙叶挺上心的,这事儿怕是得托凌夫人留意一二。至于阿隆,他靠自己打拼出来,没有堕了他外祖父的威名,自会有懂得欣赏他的女子的。还有丹朱,更不用急,这才十三呢。阿隆用战功洗刷生父带来的耻辱,他们家的家产皇帝也发还了,肯定不会嫁不出去,只是需要好好的把关就是了。

    到了生辰正日,原本只请了亲友的,却近乎是满朝人都来了,说是他们夫妻同日生辰实在难得,来沾沾喜气。好在魏家的府邸够大,小芝麻又直接让窅然楼把人手物料都拉了过来帮忙,各项事务都有专人把总,这才没有手忙脚乱。一众亲友都早早到了帮忙招待客人。王氏因为有皇帝亲封的‘忠义夫人’的称号,这一日也不再回避,正大光明的过来。魏楹如今的权势,只在凌相之下,天下百官的考评都由他出,如此谁还敢说沈寄丫鬟出身,说王氏是商人妇。

    这几个月,沈寄接到的帖子比从前多了三分之一,大都是差人送礼去,不能推脱的才会亲自赴宴。

    沈寄正在和芙叶、王氏一处说话,说今天的装扮把她扮老了。

    芙叶噗嗤声笑出来,“哪啊,我看着就跟新娘子差不多啊。”一身红妆,看着可不就跟新嫁娘差不多么。

    说话间陈氏也到了,沈寄拍芙叶一下,“什么新娘子,我亲家来了。”陈氏自然也是来帮着招呼客人的,徐茂也是料到来的人不会少,所以让她早些去。

    徐赟也跟着进来内宅给沈寄叩寿,引得一众早到的人都笑着看他。徐赟白净的脸皮泛起了赧然。

    沈寄一把拉起徐赟,“到外院去吧。小包子,你领徐家世兄过去。”

    “是。”

    然后才是真正的客人陆陆续续的到来。凌相夫人,林子钦的夫人……林子钦辞职还没有辞掉,皇帝还在挽留。不过,三辞三留,这也是该走的流程。皇帝心头肯定是很满意林子钦的识时务的。按魏楹说的,接下来林子钦就会悠游山水,慢慢消除他在军中的影响。但是,为了皇后和太子,他肯定要在宫中留一些底牌,只是军权不会再沾了。

    当日的有两个高潮,一个是寿宴刚上菜的当口,宫里来人了,皇帝和皇后赏了十八道菜下来,外院九道,内宅九道,传旨的太监唱一道菜名,外头上进来一道御膳上的菜色,气氛被渲染的越来越热烈。

    沈寄带着众人叩头谢恩,心道林子钦这一选择急流勇退,倒是他们家成了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富贵了啊。她下半生又多了一个任务,她得劝着魏楹身后有余莫忘缩手。瞥一眼凌相夫人,反正从外表看不出她有什么不满的。想来外院应该也是差不多的场景。

    第二个高潮是下午外院和内宅中间隔了屏风看戏,小亲王小包子小馒头上了一出《童子拜寿》。

    开始众人还没认出来,可是一看唱念做打虽然看得过去却不那么专业,有心人再瞅瞅,没见到魏家的两个公子,还有养在魏家的醇亲王便明白了,自然是哄堂叫好满堂彩。

    终于把最后一拨客人送走,魏楹和沈寄往屋子里走,沈寄嘟囔:“要散架了!”

    “嗯,回头为夫给你揉揉。”

    这个回头自然是更衣之后,趴在浴桶边上的时候。魏大人一向很乐意此时替夫人按摩。

    “魏大哥,今儿这也太荣耀了吧。”

    “这才开头呢。你放心,我心头有数,你安心受着便是。”

    “嗯?”

    “凌相早年在军中受过伤,这个相位他最多再坐两年就要告老还乡的。这一点,皇上也知道。”

    沈寄一愣,看来她当初对小包子说他爹十年内会为相还说晚了。这可真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占齐了啊。四十岁就走到了位极人臣的这个位置。她挑男人的眼光未免太好了一点吧。

    她趴在魏楹肩头,“魏大人,你怎么一直没去看看故人呢?”

    魏楹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故人是指被林子钦押解到京的东昌公主。

    “我去看她做什么,又没有交情。要说报仇,如今她和我位置交换,我也难得跟个女人计较太多。反正她这辈子都会被圈养到死了。”

    沈寄点头,“嗯,我比她幸福多了,我也不跟她计较了。就当她这个人不曾存在过吧。魏大人,过几日我就要和小包子出远门了,你不要太想我啊。”

    “就是,一走就是两三个月,得把我喂饱了才行。”魏楹抱着沈寄出水。

    “要养生,这种事情不要天天做!”

    “每个月不都会歇几天的么。而且接下来要歇好久,你放心,我都攒着等你回来!”

    过了两日,沈寄兴致勃勃的开始准备外出的东西。她到了这里几次出远门都是跟着魏楹,就只有去扬州那次因为怀着小芝麻缓了一步。所以这趟能够出去放风,她是很兴奋的。再过几日,小包子就要学当年的魏楹去游学了,沈寄将会随行。说白了,就是小包子出去长见识,沈寄出去旅游。

    魏楹见不得她一副兴奋得不行的样子,“呆在我身边就这么委屈你啊?”

    “不是啊,小别胜新婚嘛。老夫老妻更要想法子制造新鲜感。”

    “哼!”

    苜蓿和薄荷准备好了东西,沈寄一再精简,“洗脸的铜盆,洗澡的浴桶,床单被褥……这些带着做什么,又不是出去享福的。”

    一边又低头教育小包子,“你爹当年就背了两身换洗衣服两双鞋就出门了,连路上的花销都是自己挣的。我不要这么严格要求你,可是咱们这趟出门要低调再低调。”

    小包子摸摸头,“知道了。”

    旁边屋子,小芝麻在对小馒头进行说服教育:“不是娘带小包子出门,是小包子带娘出门。你要是有孝心,过几年你也带娘出去玩儿去。咱家有出门游学的传统,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以后你也有机会的。娘要出一趟门很不容易的,这么多年,她就没有出门玩过。你要是吵着要跟,她也许就不去了。”小芝麻自然是之前被沈寄洗过脑了,所以才甘愿在家代班主持中馈,并且说服小馒头不跟。

    沈寄当时给小芝麻洗脑的时候就讲了身为女子的诸多不易,这个小芝麻也有感受。她开始为自己未来发起愁来,沈寄笑嘻嘻地道:“放心,我问过徐赟了,他没打算做官。只是需要考个功名傍身。而且他打算到处游玩、置业。这样你日子会好过得多。你娘我怎么会不想到这些就把你许出去了。”

    对徐赟这个未婚夫,小芝麻的感觉还有些懵懂有待培养,她当时羞红着脸出去了。不过母亲说的话她记在心头了。

    至于小亲王,他知道自己身份特殊,不能轻易出远门,不过眼底还是露出了对小包子的羡慕。听了小芝麻的话,他眼睛一亮,等他长大了不就可以自在来去了么。想来当女人确实不容易,能像魏夫人这样有魏大人同意出门走走的都很少。很多女人,一辈子就在一个地方呆着。

    最后,沈寄和小包子只带了老赵头和苜蓿就上路了。当然,魏大人怎么能够放心得下,暗地里自然又派了人随行保护。让他们无事不要扰到夫人和公子。既然他媳妇儿想放风,他既然答应了就会让她自在一些。哼,跟皇帝比他专一,林子钦拿辞官回家过小日子说事儿,他也不会让他专美于前就是了。就算不能辞官,但让她偶尔出去放放风还是可以的。

    沈寄和小包子一路低调行事,拿着路引冲州过府,吃好吃的,看风俗民情,时不时的送封信回家:

    ‘魏大哥,我和小包子到了山东孔夫子庙,谁信附上草图一张,庙前卖的毛笔数只。’魏楹抖抖信封,又找出来沈寄画的夫子庙以及站在庙前的她和小包子来。不知道这是什么笔法,不过一看就能认出这是他们母子。他把图递给小芝麻,然后小亲王小馒头娴姐儿一一传阅,一人分得夫子庙前毛笔一只。

    过了数日,又是一封,‘魏大哥,我和小包子登上了泰山,我们都是自己走上去的。泰山的日出很美啊!’这回随信附上的是泰山上的石头若干粒。

    又是数日,‘魏大哥,我们看到海了,小包子震惊极了直呼壮观……’

    过了半个月,终于说要回来了,‘学会做广饶大旋饼、利津水煎包、腌螺、糟豆腐了,过几日启程回家做给你们吃。’

    出门一共一个半月,两母子都晒黑了。小包子的眼睛里明显因为眼界开阔,多了些东西。站在海边的时候他简直心潮澎湃,就等着扬帆出海了。

    此次出行让沈寄荣光焕发,除了想念家里的三父子再没别的遗憾。接风晚宴后,沈寄和魏楹在院子里乘凉,由衷感慨道:“魏大哥,嫁给你真好!”

    魏楹一下子转过头来,“你又想去哪了?”一回来就给他灌米汤。后宅一个半月没有女主人,运作倒还正常。毕竟小芝麻有那么多的帮手,也没有挑事的主。必须出面的两个应酬,以身体违和遮掩了过去。外头只知道是小包子出外游历,听说沈寄病了,匆匆归家。可要是女主人长期不在,可就说不过去了。

    “没有没有,这不是要打理小芝麻定亲的事了么。两三年能出趟门,我就很满足了。”

    小芝麻的婚事,因为还有五年左右的准备时间,所以慢慢走流程不着急。而嫁妆,魏楹从她出生看到好东西就会买回来,就连打家具的好木料也是备好了的,沈寄打算再给添上田地、庄子、铺子,另外她还想把自己名下的产业给小芝麻一部分。至于衣服首饰,到时候定了婚期在窅然楼打最新款式的就是。这几年下些力气找些玉石就是了,金银之类的都好说。

    这些都不着急,慢慢来就是了。定亲三书六礼,三书里会交换聘书、礼书,六礼里会涉及纳礼、问名、纳吉、纳徵。这些沈寄都没有经历过,好在当初阮柳氏出嫁,十五婶陪着她婶子经历过。又找了王氏的母亲请教,而且她们是女方,这前期主要是男方的事多一些,一样一样的办来也还好。

    小定是在六月间,这个时候,整个国家已经渐渐从去年的战争创伤中回复了过来。就连小权儿阿隆都赶上了小芝麻的小定礼。两个母亲见到儿子都哭了,一个摸着儿子空空的袖管,一个摸着儿子脸上的那道疤。

    “娘,小芝麻今天小定呢。”小权儿道。

    “哦哦。”十五婶赶紧把眼泪抹去。

    芙叶也照做,“小寄,小芝麻,这个,对不住了。”

    沈寄看眼小芝麻,小芝麻摇摇头,“今天能看到小叔叔和大表哥平安回来,本来就是一喜。小叔婆、大姨是喜极而泣了。”

    沈寄揽住小芝麻的肩头,“就是,今天是双喜临门呢。”

    魏楹微微一笑,小芝麻这话说得得体。

    这会儿还没有到吉时,男方的人还没有到。这俩小子都又各自升了一级,到如今,宁王余孽已经是投降的投降,剿灭的剿灭了。

    曾到一切仪式进行到最后,陈氏给小芝麻插簪子的时候,沈寄忽然意识到小芝麻从这一刻起就订给徐赟了。再过四五年小芝麻就要嫁到徐家去了,突然的就悲从中来。

    又看看旁边的小包子和小馒头,还是生儿子好啊!

    芙叶拉拉有些走神的沈寄,“宴客了!”

    今天只请了至亲好友,仪式行完以后会有一个小宴,也算是订婚宴吧。小芝麻是不出去的,丹朱、阮明惜、娴姐儿、琳姐儿在屋里陪着她。

    芙叶小声在沈寄耳边道:“行了,再这样我当你是在我面前显摆了啊。”

    沈寄赶紧收了悲色,“谁显摆了。”顿了一下道:“丹朱变化很大。”今天的丹朱笑颜如花,很是为小芝麻开心的样子。她说哥哥在外头为她和母亲拼杀,她如果还自怨自艾,也太对不起他了。

    “经历了人情冷暖,从天上到地下,能不变么。”芙叶淡然道。她当然也变了。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如沈寄一样幸福,三十二岁仍然娇艳如花,出门被当成小包子的姐姐搭讪的。这件事沈寄严禁小包子告诉魏楹。不然,她日后就没有出门的机会了。

    当时小包子一脸惊讶的看着因为他娘纱帽上的面纱被吹落而追着‘请问姑娘贵姓’的公子道:“公子,这是我娘,我头上还有个姐姐。请问你的眼睛还好么?”说完还小声嘀咕:“年纪不大怎么眼神就不好了?”

    送客的时候沈寄问芙叶:“丹朱,你是想玩军官里替她物色,还是在士子里寻?”如果要往军官里物色就要让阿隆留意,如果想找士子,魏楹会帮忙看着。魏楹说,明年的大比如无意外,他会是主考官。这二十年里他曾做过一次副主考,再加上明年做主考的资历,那也就够了。

    小芝麻不用榜下点婿,如果芙叶有这个意思,倒是可以让魏楹假公济私一回。

    芙叶叹口气,“我也问过她,你知道她怎么说么?她说‘嫁给谁对哥哥有好处,我就嫁给谁’。等他们兄妹好好沟通一下再说吧。”

    沈寄也只有叹气。送完客回去,一把就楼主了小芝麻,“我的女儿——”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感性,小芝麻着实有些受宠若惊,伸手回报住,“我的娘啊——”

    小馒头没心没肺的笑了,“娘,大姐姐,你们唱戏呢?”

    小亲王把头扭到一旁去笑,“小馒头,你怎么能这么二呢?”

    小馒头比出他的今天手势‘ok’,“我是小三儿,哥哥才是老二。”

    小包子看他一眼,“分开论的话我是大儿子。”

    看看瞪着他的沈寄与小芝麻,小馒头道:“你们以为我真二啊,这不是看你们都伤感,逗逗你们么。”

    “你们三个臭小子都给我出去,我现在就稀罕女孩儿了。”

    小包子带头,三个人都出去了,小馒头道:“得,等您稀罕男孩儿的时候再叫我们,保证呼之即到。”

    这回小芝麻不适应了,“娘,您干嘛啊?”

    “小芝麻,我舍不得你。”

    “我这不是还在家里的么,还早着呢。”

    魏楹找了来,摇摇头离开。方才遇到三个男孩子,小馒头说他们被嫌弃了,被挥之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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